“不要……”一声求饶犹似低吟,无力的推拒只能更激发对方的欲望,嬴渡却没再有任何的担忧顾虑,执意要引领他去陌生的世界,像是坠入深渊前抓住最后的一晌贪欢,两个同样怀着恐惧的人各自信任着对方。
晋光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死不是一件可怕的事,而是通往忘却烦恼的极乐之法,眼神越发迷蒙,神情越发昏乱,连呼吸似乎都不由自己。他的身体任由嬴渡的身体在摆布,放松下来,是把他自己全部交给了嬴渡。这条路会延伸到哪里,他已不再去想,只要是嬴渡带他去的地方就都有安全感。放弃了一切无谓的挣扎,他就在极乐的边缘挣扎,享受着由胸中逐渐翻腾而上的疼痛。
温泉池里的水剧烈搅动起来,渐渐从波光粼粼变成汹涌澎湃,原本如纱般静谧的水汽都混在一起,水花声与喘息声交织,温热的水宛如沸腾。
然而那疼痛愈发明显了,搅着带血腥味的东西终于翻了上来,一手摸到唇边黏腻,嬴渡渐渐放开手,盯着晋光唇上的血一愣:“小光?”
晋光喘着气,脸色不知何时变得煞白,空洞的眼睛不知有没有在看嬴渡,控制不住失去力气的身体往前一倒。
嬴渡忙伸手把他接住,沸腾的水汽也把他的眼眶浸湿,抱着这个虚弱的人,嬴渡意识到哪里不对,沉声吼着:“小光,你这样有多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晋光晕乎乎地任他抱着自己,用尽了力气把翻上喉头的血咽了下去,紧闭着眼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抖着发白的唇无力地喊了一声:“嬴渡,疼……”
一声叫疼如刀割一般,嬴渡觉得自己的心里大概也在滴血,慌忙问着:“怎么了?哪里疼?”
没有再收到回答,晋光只是紧紧贴着他的怀抱,留在唇边的血迹让嬴渡深深感到自己的无能。彻底的愧疚化为怜惜,嬴渡忍着心痛,在他湿漉漉的额头上轻柔地落下最后一吻。
抱着神志不清的晋光上了岸,他缩在自己怀里是那样瘦小脆弱,让人只想怜爱。何况他在昏迷中喊的人是嬴渡啊,那该是多大的信任!
嬴渡知道他在经受一连串的打击后身体越来越差了,却不知已经差到了这地步,原来在铜牢关每个繁星如梦的夜里,都有一个苍白无助的少年在忍受着来自身心两方面的剧痛。晋光的血就是对他的控诉,而被折磨成这样的原因,归根结底都是他的罪孽。
“小光,我从来都不想伤害你。如果我早些遇见你,我将努力谋求更好的方式去做不得不做的事;如果我不是秦公,我也会想跟你一起,在这舆陵平凡地生活下去。”嬴渡稳稳地抱着他往外走去,声音中蓄着深深的无奈,“可我身不由己,每个人都有注定要完成的使命。”
一滴泪重重地砸在了地上,沸腾过的温泉水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氤氲飘着的水汽,犹是一片温热。
第45章忍呢喃强留泪成雾,闻呓语偶见雪若梨
“从脉象上来看,他像这样吐血,应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最近的这半个月犹甚。他瞒着你,医者也就没来复诊,像这样拖下去,已是脆弱得不堪一击。”卢顺放开搭在晋光腕上的手,回过身无奈地看向已经听傻了的嬴渡,“夬柳山那十里路,不是普通人能闯过去的地方,况且经不断的折腾,他身上的旧伤一直没能痊愈,加上情绪一直低落,才成了现在这样。”
嬴渡知道自己难辞其咎,却对晋光的隐瞒不解:“他为什么要瞒着我?”
这个人一向精明,却总是在晋光的事上犯傻,卢顺冷笑一声,道:“你已经是他唯一能依赖的人了,无非是极有自知之明,不想让你跟着操心。除此之外,只怕他还有别的打算。”
“别的打算?”嬴渡更不解了。
“对。”卢顺定定地望着嬴渡,一字一字说出残忍的话,“完成他将要完成的事业,然后寻死。”
“寻死?”嬴渡陷入一片惊惶,忙将眼神挪向榻上沉睡的晋光,似乎如雷轰顶般明白了什么。
他有这样的反应倒是不足为奇,卢顺也便无心喃喃道:“经历了这么多,你真以为他还能坚强得起来吗?复国不过是本能的责任,完成之后呢?还有什么能支撑他活下去?他还有什么留念?他想要珍惜的人,都站在彼岸等着他呢……”
“不,他一心求死,为什么在昨晚还要说那些话!”嬴渡对此并不认同,慌乱地反驳卢顺的猜测,“他为什么要接受我,还求我不要离开他,他强忍着那样的痛,叫的是我的名字啊!”
在卢顺的印象中从来都冷静克制的嬴渡哪有如今这般慌乱过,这错误的爱就要让他发疯了。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特意要到这舆陵来带走晋阳,名义上是要让公子阳正位,实际上正是来自晋光对自己身体状况的考虑。至于昨晚在温泉里发生的事,多半只是对爱的绝望追求,他究竟能撑到哪一步,他自己才最知道。面对戳穿怀疑后难以接受的嬴渡,卢顺知道多劝无益,他已经在这条路上闷头走到黑,拉也拉不回来了。
卢顺不再说话地出去了,回头怜悯地看看嬴渡颓然坐到晋光榻边,紧紧握着他的手,嘴里似乎在呢喃着什么。
“你已经是我的人了,我也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晋光突发重病,原计划第二天就离开的两个人如今陷在舆陵里走不开了,卢顺好心地打发韩嘉去跑一趟铜牢关送信。当一身黑衣伪装的韩嘉出现在关楼上时,着实吓了守关的嬴礼一跳。
在君上和公子光的话里就能感受到聂夏身手了得,嬴礼先是不信,见了这位神秘人后才终于开始相信了。他似乎比传说中聂夏的功夫还高,潜入这把手森严的铜牢关,竟如入无人之境,面交嬴渡的亲笔信后又风一般地隐匿在了夜色中。
对着那扇开了的窗,嬴礼失神一会儿才拆开信来看,无非是说些暂时回不来要他好好看守关隘的话。谁知道君上跟光公子是去舆陵做什么了呢,嬴礼看着就冷哼一声,收回信的时候却怀疑起来,又把信拿出来铺平展开,仔仔细细地看了看上面的字迹,又望向开着的窗——舆陵既然卧虎藏龙,那么这封信会不会也是假托的呢?
想不明白,但应该不至于,况且信上也没说别的什么,无论来不来这封信,君上给他的职责都是守好关隘。只是一瞬间的紧张,暂时打消顾虑的嬴礼又把信收好,随手揣进了怀里,关上门出去。
说来也怪了,晋人竟偏离了嬴渡的揣测,这么久都按兵不动,对面冰凌关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嬴礼天天紧张地坐在铜牢关的公署,现在想起来只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在公署过夜难有卧室里睡得好,又是一个宁谧的夜,嬴礼决定离开公署去后院了。
比起公署的如临大敌,后院的气氛明显松弛了许多,夜里不添衣已经能感到冷,嬴礼拉了拉衣服走进院子里,才发现空荡荡的梨枝上,白雪填补了花枝的空白,竟寂然璀璨。平常来这里都只是来见君上的,君上和光公子不在,后院倒显得有些冷清。不过转念一想,好像那个叫荀耀的小男孩从到这里开始就是住在光公子屋的隔间,他倒是对光公子这个干爹有着深深的依赖,当从线报里了解到荀耀的身世后,每每看他可怜兮兮地拽着干爹不放,嬴礼就会自然而然地心疼。
后院没有亮灯,想来都睡了吧?嬴礼漫步在廊下,尽量把脚步放轻,循着记忆走到了荀耀的屋门口。
去做什么呢?其实他也不知道,兴许只是想去看看被自己捡回来的这个可怜孩子?
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略带痛苦的梦呓,嬴礼一惊,俯耳倾听,却只听见不明不白的几声“阿爸”。嬴礼渐渐皱紧了眉,听得那声音竟越发急促,到最后甚至夹杂着呜咽。
“阿爸!阿妈……不要……不要走……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