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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第1页)

夜幕低垂,父亲终于从火车上踏下归家的步伐,手中拎着两瓶佳酿和几样熟食,透出一股浓浓的归家情。虽然离火车站还有二百多米的距离,但家中那点风吹草动早已被好事者传得沸沸扬扬。父亲驻足片刻,微笑着颔首,仿佛一切尽在掌控,胸有成竹。他的大智若愚,让生活总是充满阳光,不计较琐碎,更不纠结于分毫。他总用一颗宽容的心去待人接物,深知勾心斗角、羡慕嫉妒皆是人之常情。关键在于,我们是在羡慕后奋发向前,还是沉溺于嫉妒中自毁前程。他始终坚守道德底线,相信良心是夜夜安眠的最好保障。

推开家门的瞬间,父亲意外地发现柜台后竟是二姐的身影,他原以为会是三姐。今天母亲应该是沉浸在伤心与愤怒中,而这些情绪的副作用,往往是躺在炕上泪流满面。得知二姐今天并未回家,父亲关切地询问家中状况。随后,他匆匆走向前院,急着去安抚母亲那颗受伤的心。尽管这样的场景已屡见不鲜,但母亲依旧难以释怀,内心充满哀伤。

在父亲的耐心劝导下,母亲很快恢复了往日的神采。饥饿感袭来,她又开始忙碌于灶台之间,操持起家务。二姐目睹了这一切,对父亲劝解母亲的本事佩服得五体投地,心中满是敬意。

吃饭时,二姐试探着开口对母亲说,既然和亲戚们相处得不舒服,干脆就别来往了呗。说不定人家也不愿意和我们打交道,我们这样硬凑上去,岂不是更招人烦?母亲听了,没有说话,甚至连头也没抬起来看二姐一眼。父亲则瞄了二姐一眼,继续闷头吃饭。然后又瞥了母亲一眼,这才慢悠悠地对二姐说道,事情可不能这么做,等以后年纪大了就会明白,无论是兄弟姐妹还是远亲近邻,都需要好好相处。特别是等我和你妈不在了,你们今天可以闹个别扭,但绝不能记仇到第二天,像村里那些窝里反的家庭可不行。

二姐被父亲的话逗乐了,笑着回应道,别人家打架都是因为钱,咱们家可没那玩意儿。要是有点家业需要叮嘱几句还差不多,现在咱家这样,就差几个孩子再背点外债了。母亲闻言,瞪了二姐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别胡说,咱们家可没有外债。”母亲向来忌讳那些寓意不好的话语。她虽然不迷信,但总是愿意相信各种吉祥的征兆。在母亲心里,有几条深信不疑的信条,比如家里来人,才兴旺,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喜鹊老鴰都奔旺枝”。别人觉得咱家里有钱才好,哪怕只是些小人在嘀咕“发财了”,母亲也会觉得这是好兆头,意味着家里小人少,诸事顺利。总之,无论遇到好事还是坏事,母亲最后都能巧妙地归结到一点:这一切早晚都会对我们家有利。

第二天,二姐也踏着轻快的步伐回到了自己的小家,真的应了母亲的那句话:孩子大了,就如小鸟般振翅高飞,留下这空旷的宅院,更显得寂静无声。

平静的日子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滑过了两天。听说,自那天大舅毅然决然地当场辞职后,便一病不起,卧病在床。母亲虽然心有挂念,却始终未能去探望,她心里那道坎儿,始终难以跨越。福吉大哥也没有来串门,或许是因为我家新开的这间小店吧,他来访的次数已然屈指可数。

虽然太阳还未探出头来,但晨风习习,天空一片清澈,母亲便断言今天定是个艳阳天。这么多年过去了,母亲早已练就了一身“本领”——昨日的烦恼,今天统统抛诸脑后,又满怀热情地投入到新一天的劳作中。

早晨,母亲忙碌于灶台之间,准备着一家的早餐。收拾完家务,她总会赶在六点之前将小店的大门敞开,迎接新一天的顾客。即便有时候并不卖货,她也希望能在邻里间需要时伸出援手。在农村,谁敢懈怠到太阳晒屁股才起床呢?那可是会惹人笑话的。

自从开了这家小店,与母亲闲聊的人便络绎不绝。过路的邻居总会忍不住进来坐坐,特别是现在,四周都住满了人家。想起我们刚搬来时,这里还是一片荒凉,转眼间,我家商店道北就已矗立起了一排排新房。房子一多,邻居自然就多了,大家聚在一起聊天的时间也就更多了。

午后一点多钟,九占子大舅拎着编织袋大步走来,看他那沉甸甸的袋子,不用猜也知道,里面肯定装满了木耳、蘑菇或者松子这类山货,准备拿到市里去换几个小钱。每次九占子大舅去市里,都会先拐来我家,坐一会儿,和母亲拉拉家常。在他眼里,我母亲这个老姐,可比他那些亲姐姐还亲呢。

这次,从九占子大舅口中,母亲得知了一个让人揪心的消息——大舅已经卧床好几天了。听九占子描述,大舅现在瘦得眼窝都深陷了,眼神也是迷离不定,这几天更是水米未进。母亲听着,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难受得紧。毕竟,那是她的亲哥哥啊。听着九占子的讲述,母亲甚至有种冲动,想立刻就冲到大舅家去探个究竟。但多年的生活经验告诉她,大舅生病这事虽然不假,但病情究竟有多严重,还有得病的原因,可能并不像大家传言的那样。所以,虽然心早已飞了过去,母亲却还是硬生生地忍住了。

这次九占子大舅坐得特别久,聊了许多陈年往事。他劝母亲,有些事儿啊,就别老放在心上了,得学会放下。过日子嘛,总得向前看。还夸了姐夫是个难得的好人。就这样,九占子大舅给母亲灌了一个多小时的“心灵鸡汤”,临走时,又留下了一堆木耳。然后,便朝着公路口大步走去了。

我们村里要去市里,火车只有早晨一趟,就是那趟慢得要命的小咣当。其他时间要进城,就只能搭路过的汽车了。这种车啊,主要是给那些没有计划、突然要进城的人准备的。因为票价啊,比火车可贵了好几倍呢,而且速度还慢。

九占子大舅走后,母亲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会儿。在她心里啊,这个弟弟是最仁义的、最懂事的,也是最勤劳的。就是可惜了,出生不好,长相也普通,个头还矮。前两年好不容易娶了个媳妇吧,虽然是个疯女人,但好歹也是个家啊。可没想到啊,这媳妇竟然自杀了。自从那之后啊,九占子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再也不像以前那么能干了。似乎啊,他的生活一下子就没了奔头。母亲说啊,九占子这次是真的伤心了,恐怕得过个一年半载的才能缓过劲儿来。

母亲在屋内满心忧虑地思索着九占子的命运,嘴里不停地唠叨,仿佛要将所有的不安都倾泻而出。父亲则静静地坐在炕上,沉默地聆听着母亲的絮叨,不插一句嘴。

就在这时,母亲眼角的余光瞥见公路口开修配厂的张生的老儿子,他慌慌张张地朝这边奔跑而来。母亲忍不住出声道:“这是咋回事儿?你看老张家的儿子急得跟啥似的。”1未落,张家的老儿子已掀开门帘,气喘吁吁地冲进了屋里。父亲和母亲从他的神情中,隐隐察觉到了一丝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不祥预感。

正是这一天,九占子大舅遭遇了一场离奇的车祸,永远地离开了人世。这突如其来的噩耗,让年迈的老姥爷也承受不住打击,病倒在床。或许,再多的心灵慰藉也抵不上一个至亲之人的骤然离去所带来的震撼。

九占子大舅的葬礼上,大舅没有去参加。母亲深知,自己的大哥这次是真的垮了。处理完九占子的葬礼事宜后,母亲急匆匆地准备赶往大舅家。父亲则拿出那天拎回来的两瓶酒,轻轻放在柜台上,叮嘱母亲不要空手前去。他沉声说道:“其实本来也没多大事儿,但大哥心里可能有咱们想不到的坎儿。咱们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就把今天当成最后一天来过吧,万事都要想开些。

母亲正低头忙碌着,准备找个袋子将东西收拾妥当,突然,门“吱呀”一声缓缓开了。母亲抬头望去,顿时愣住了。门口站着的是大舅——双腮已经塌陷,脸色白得如同一张纸,头发沾满了土灰,显得风尘仆仆。大舅,已然是一个被岁月和风霜摧残过的老人。福吉大哥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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