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夫人看刘霄也是面皮一红,心以为年轻人终究脸皮薄,再说下去担心刘霄脸上挂不住,于是适可而止的打住,没有顺着这个话题继续往下说。不过褚夫人暗中揣摩,那层意思,应该是点到了的,于是看了看褚歆,不再言语。
“珞儿,陪你母亲去后院散散心吧,我和长度还有些话要说”,褚歆自然而然地接过话头,一句话便把褚夫人和褚珞打发走了。
褚珞处事也甚为乖巧得体,当即起身,向刘霄告了个礼,再领上褚夫人出了内室,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叙完家事,剩下的两个男人之间就该说说国事了,刘霄心知肚明。果不其然,沉默少许之后,刘霄听褚歆肃容问道:“长度,自你出仕起,后至建康城外屯骑营中上任,及至率军离开建康赴豫州,不见你来我府上一回,怎么,觉得自己本事大了,一切事情可由你自己一力承担?”。
这回是真惭愧了,今日之前,刘霄哪里认得建康城中谢家还有这么一门亲戚,而且这门亲戚,还一直在暗中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但是,没能拜会褚府的真实缘由,那是万不能说的,少不得找个借口搪塞过去。“表兄,我、我原以为不会有什么大事,因三叔在豫州任上,大小事情自有三叔照料,再者,自己只不过一名小小校尉,那会见到什么风浪!”,刘霄说话的语气中略带些歉意。
“不曾想,小小校尉刚一上任,便遭遇到惊涛骇浪是吧?!”,褚歆显然对刘霄的回答不太满意,“你呀,终归太年轻,还不懂为政之险恶,你三叔靠得住?当初他去豫州任上,天下人都知道不过是权宜之计,你倒好!”。
虽然一番话很不中听,但这个表兄说的也算得上逆耳忠言,刘霄少不得摆出一幅虚心受教的样子,静听褚歆下文。
“长度,为兄可以明白无误的告诉你,如今豫州这块肥肉,你们谢家可是保不住了”,褚歆的话说得很直白。
“这个,愚弟心里有数”,刘霄答道。
“眼下表叔仍在荆州桓温府上,谢家又有败军之过,朝廷怕是很难起用他。即便朝廷愿意起用,朝野内外必多非议,勉强行之,只会有损表叔声望”,褚歆说到此处,又直视着刘霄相问,“长度你又如何打算?”。
这样直接逼问让刘霄感觉很不痛快。如果先前褚家表兄说的话还有些忠言逆耳的味道,那么此时,刘霄逐渐觉得这位表兄一直在小瞧于他,居于高处俯视着他,然后告诉他应该怎么怎么做。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刘霄本能地生出一种反感,他,可不是别人手掌之中任意摆弄的玩物。
“不管你是何居心,你却不知我早已看遍千余年的故事,英雄枭雄,听得多了,不是你一个皇太后弟弟的名头便能唬得住我的”,刘霄心中暗道。心中虽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的,待把眼下朝局于心中细细玩味一遍后,刘霄作势霍然站起,佯怒道:“只恨当今方镇拥兵自重,尾大不掉,天子暗弱,诏令不出建康!”。
“长度勿怒”,褚歆缓和神色,示意刘霄复坐,沉吟片刻后决定于火中再浇点油:“不瞒表弟你,此次三表叔之所以兵败,和那桓温有莫大关系!”。
“桓温?!”,刘霄真的有些吃惊,一下子想起徐州刺史郗愔的从高平莫名其妙退兵的事情来,当即问道,“何解?”。
“整件事情皆是桓温一手策划的好计谋!”,褚歆细细替刘霄讲述起原委。原来进入今年八月,燕国国君慕容俊染病,再加上慕容俊好大喜功,病前一直在国内大肆征召士卒,号称要在燕国建立起一百八十万雄师,西征南讨,与西边的秦国和南面晋国争雄,进而一统天下。未料强行征召之下,户籍青壮锐减,导致民怨沸腾。
燕国国内的消息传到桓温耳中后,桓温当即大做文章,上表说此乃北伐燕国的大好时机,自请北上伐燕。朝廷忌桓温如虎,会稽王司马昱生怕桓温再立战功,急命泰山郡太守诸葛攸领兵讨伐燕国。
及至诸葛攸兵败,司马昱只得再命豫、徐二州出兵挡住燕国兵锋,可蹊跷在于,正当谢万救援洛阳的时候,徐州刺史郗愔却悄然无息的退兵了!事后上表朝廷说,突生急病,不得已退兵!联想到郗愔的儿子郗超为桓温幕府的参军,不得不让人怀疑是桓温所谋,借燕国之手,彻底除去谢家在豫州的势力!
“原来如此!”,刘霄刚刚平抑下去的怒气又冲天而起,大骂道:“桓温老贼,我与你势不两立!”。
“长度,勿怒、勿怒!”,褚歆连声相劝,心中却是一喜,估摸着火候已够,于是一片苦心问道:“先前在崇德殿中,太后如此说法,你现在可明白了?”。
“明贬暗褒?”,刘霄反问道。
“正是!”褚歆笑道,“太后作出如此姿态,是想掩天下人耳目,好叫蠢蠢欲动的那些人,自三表叔倒下后不再针对谢家,不再针对于你”。
这句话或许真的有那么几分道理,可能的确出自褚太后真心,毕竟谢家完全倒掉,对朝廷乃至晋国没有半点好处。只是说不通的地方也有,想那郗愔好歹为徐州刺史,权重一方,为何看上去好像对桓温言听计从,说让他退兵便退兵?仅仅因为有个在桓温幕府任职的儿子?
要知道,在桓温幕府中任职的多的去了,谢家有叔父谢安任长史、琅琊王家有王珣任主薄、太原王家有扬州刺史王述的儿子王坦之任司马,总之,桓温的征西大将军府中,当世大族子弟任职者,不乏其人。所以,刘霄以为,仅凭郗超那层关系,不足以让郗愔对桓温言听计从。
想到此处,刘霄便把心中这个疑问说与褚歆,不料褚歆听后呵呵一笑道:“我说长度,刚才我还跟你说,你尚不知为政之险恶。你问那郗愔为何听桓温的,无它,一个利字!试想,身边一个庞然大物倒下,旁边还活着的,多少也能分到一杯羹,仅此而已!别的不说,想那尚书左仆射王彪之,也算表叔好友了,趁三表叔兵败,也动起豫州的心思,前两天刚托了武陵王去向太后说项,想自己刺史豫州,又荐其堂兄王羲之接任尚书省左仆射之位”。
王彪之想任职豫州的事刘霄还真没听说过,没由来的,刘霄只觉心中一阵凄凉。
“天下熙熙皆为名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刘霄长叹一声后自语道。
见刘霄有泄气的意思,褚歆忙又温言相劝:“长度万不可气馁,你年不及弱冠,一切才刚开始。虽为政险恶,但好在你并不是没有帮手,今后万不可逞匹夫之勇!”。
刘霄看了看褚歆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好像要把褚歆的内心看穿似的,口中却道:“幸得表兄提点,愚弟受教匪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