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肃和孔明在船上一起交谈。鲁肃猛然醒悟:“孔明是个能言善辩的人,去到江东,恐怕会惹出争斗。如果经常胜利还好,倘若失败就会怪罪到我身上!”思考了半晌,对孔明说:“先生如果见到吴侯,千万不可如实说曹操兵力众多、将领广多。要是问曹操是否想攻下江东,就只说不知道。”孔明说:“不需要子敬叮嘱,我自然有应对回答的话。”鲁肃接连嘱咐了好几遍。孔明冷笑。船已经靠岸,鲁肃请孔明在驿站中安顿好了。
鲁肃来见孙权。孙权正在堂上聚集文武官员商议事情,听说鲁肃到了,急忙召见并问道:“子敬,荆州打探事情的情况如何?”鲁肃说:“不知道实际情况。”孙权说:“去干什么事了?”鲁肃说:“有别的商议。”孙权把曹操的檄文拿给鲁肃看并说:
曹操近来秉承皇帝的命令,奉持言辞讨伐有罪之人。旌旗向南指向,刘琮就束手投降;荆州、襄阳的百姓,望风归顺。如今统领百万大军,上千员大将,想要和将军在江夏狩猎,共同讨伐刘备,一同分割汉室土地,永远结盟友好。期待再次相见的时间,希望尽早给予回复。
鲁肃看完后,说:“主公的意思如何?”孙权说:“还没有定论。”张昭说:“曹操如同虎豹啊。如今他拥有百万大军,借着天子的名义来征伐四方,抗拒他是不顺从的。况且将军能用来抗拒曹操的大势,就是长江。如今曹操得到荆州水军,大型战船,动辄数以千计,漂浮在沿江,水陆一起进发,这样长江的险要已经与我们共同拥有了!他的势力如同山岳,不可迎击。依我愚蠢的计策,不如投降他,这是确保万全的策略。”众多谋士都说:“子布的话,很符合天意。”孙权沉默不语。张昭等人又说:“主公不必多疑。如果投降曹操,那么东吴百姓安宁,江南六郡可以保住了。”孙权起身去换衣服,鲁肃跟随到屋檐下。孙权知道鲁肃的意思,就拉着鲁肃的手说:“你想怎么样?”鲁肃说:“刚才众人的意见,专门误导将军,不足以图谋大事。众人都可以投降曹操,但是将军一定不可以。”孙权说:“为什么?”鲁肃说:“像我等投降曹操,应当让我回到家乡,品评我的名分地位,仍然不失能在曹操手下任职,乘坐牛车,跟随吏卒,与士大夫交往,逐渐升官在州郡任职也不会差。将军投降曹操,想要归于何处呢?官职不过封侯而已,车子不过一辆,马匹不过一匹,随从不过十人,怎能南面称王呢?众人的意见,都是为了他们自己,不可采用。将军仔细考虑,早点确定大事。”孙权叹息说:“众人的议论,很让我失望。子敬陈述宏大的计策,正和我想的一样。这是上天把子敬赐给我啊!保全的计策,我心里已经大致有想法了。曹操刚刚得到袁绍的势力,近来又得到荆州的兵马,恐怕势力强大,难以和他对抗。”鲁肃说:“我渡过江到当阳,已经听说刘豫州兵败;接着到江夏相见,特意询问实际情况。有一个人非常了解前因后果,特意带他到这里,主公可以试着询问他。”孙权说:“是谁?”鲁肃说:“是诸葛瑾的弟弟,诸葛亮。”孙权说:“莫非是卧龙先生吗?”鲁肃说:“是的,现在在馆驿中休息。”孙权说:“今天天色已晚,明天召集文武官员在帐下,先让他见见我们江东的英俊人才,然后再升堂商议事情。”鲁肃领命而去。
第二天早上,请孔明来相见,鲁肃又叮嘱说:“如果见到吴侯,千万不能说曹操兵多。”孔明说:“我自然会见机行事,不会误了你的事。”鲁肃领着孔明到了幕下,看时,见到张昭、顾雍等一般文武二十多人,戴着高高的帽子,系着宽阔的衣带,整整齐齐地穿着官服端正地坐着。孔明料想众谋士都在,让鲁肃引领,从头一个一个相见,各自询问姓名。行礼完毕,坐在客位上。张昭等人看到孔明飘飘然有超出尘世的仪表,昂昂然有凌云的志向。张昭等人料想孔明是来劝说东吴的,张昭先拿话来挑逗他说:“我张昭是江东微末的人。很早就听说先生在隆中隐居,亲自耕种田地,以享受天真之乐,喜好吟诵《梁父吟》,常常自己比作管仲、乐毅,这话真有吗?”孔明暗自思考:“这人是用言语来挑衅我。”于是回答说:“这是我生平小小的自比罢了。”张昭说:“最近听说刘豫州三次到草庐中拜访先生,听了高明的见解,刘豫州‘如鱼得水’,常常想要夺取荆州、襄阳。如今一下子归属了曹公,不知道是什么主意?”孔明自己想:“张昭是孙权手下的一个谋士,如果不先难倒他,怎么能说服孙权?”于是回答张昭说:“我看夺取汉上之地,易如反掌。我的主公刘豫州,亲身践行仁义,不忍心夺取同宗的基业,所以坚决推辞。刘琮这小子,听信奸佞之言,暗地里献出国家投降,致使曹操能这样猖獗。如今刘豫州军队屯驻在江夏,另有好的计划,不是一般人能轻易知道的。”张昭说:“如果这样,先生的言行是相互矛盾的。圣人说过:‘古人不轻易说话,是因为怕自己做不到而感到羞耻。’先生自己比作管仲、乐毅,我从小就仔细研读《春秋》,非常仰慕这两个人的为人。管仲辅佐齐桓公,称霸诸侯,一统天下,集合诸侯不用兵车,这是管仲的力量。乐毅扶持弱小的燕国,攻下齐国七十多座城池。这两个人,可以说是拯救社会的人才,古今的豪杰。如今曹操在中原横行,擅自进行征伐,行动没有不胜利的,有顺从他意愿的,就加以安抚;不顺从他意愿的,就进行讨伐。他宣称:‘我奉天子的明确诏令,诛杀反叛讨伐叛逆。’因此天下震动,英雄都归服。先生在草庐之中,只是笑傲风月,抱膝危坐。如今既然追随了刘豫州,就应当为百姓兴利除害,这就是所谓的‘显达了就兼善天下’。而且刘备在没有见到先生之前,尚且能够纵横天下,占据城池;如今见到先生,人人都仰望着他,即使是三岁的小孩,也说他像老虎生了翅膀,将要看到汉室复兴,曹操被消灭了。朝廷中的故旧大臣,山林中隐居的人士,都擦亮眼睛等待着;拨开高远天空的云翳,仰望日月的光辉,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安置在安乐的地方。为什么先生自从归附刘豫州后,曹操一出兵,刘刘备就丢弃铠甲扔掉兵器,望风而逃,向上不能报答刘表来安定百姓,向下不能辅佐孤儿来占据汉室。先生知道却让他这样做,这是不仁;不知道而让他这样做,这是不智。最近听说刘备放弃新野,逃走樊城,在当阳战败,奔向夏口,没有容身之地,有火烧眉毛的危急。这是自从得到先生以来,反而不如当初了。哪里有管仲、乐毅的万分之一啊?先生请不要因为我的直率而责怪我!”孔明昂着头笑着说:“大鹏飞翔万里,它的志向岂是一般鸟雀所能知晓的?古人说:‘善于治理国家的人一百年,也可以战胜残暴消除杀伐了。’而且就拿一般人的毛病来说:那病得极其严重的时候,应当用稀粥来喂他,用和缓的药给他服下;等到他脏腑调和,身体暂时恢复,然后用肉食来补养他,用猛药来治疗他,那么病根就会全部拔除,人就能完全康复了。你如果不等气脉和缓,就给他用猛药硬食,想要寻求平安,实在是困难啊。以我的主公刘备来说,以前军队在汝南战败,寄身于刘表,军队不满一千,将领只有关羽、张飞、赵云而已;新野是个偏僻的小县,人民稀少,粮食缺乏,不是险要的地方,刘备借此容身:正像病势极其虚弱的样子。那时候兵器铠甲不完备,城池不坚固,军队没有经过训练,粮食不能持续供应,防守就会坐着等死,就像把金玉抛弃在沟壑里一样。博望坡火烧曹军营地,白河用水淹曹军,使夏侯敦、曹仁等人听到我的名声,心胆都破裂了,即使管仲再生,乐毅不死,怎么能比得上我呢?刘琮投降,刘备不知道;我常常劝说刘备,刘备不忍心趁着混乱夺取别人的基业,这是大义,所以没有这样做。在当阳大败,刘备看到有十几万投奔义举的百姓,扶老携幼,不忍心抛弃他们,每天走十里路,不想进取江陵,甘愿和他们一起失败,这也是大义。兵书上说:‘寡不敌众。’胜负是常有的事,哪里有一定胜利的道理呢?从前楚霸王项羽多次战胜汉高祖,垓下一战却取得了成功,这是因为有韩信的好计谋。而且韩信长久地侍奉汉高祖,也不是经常取胜。国家的重大计策,社稷的安危,自然有主谋的人,不像那些夸夸其谈的人,只是徒有虚名欺骗人罢了:坐着议论站着交谈,谁能比得上;但到了临机应变的时候,却没有一点能力。实在是被天下人取笑啊!子布不要怪我说话太直!”就这一篇言辞,吓得张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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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座位之间又有一个人,高声问道:“如今曹公有百万大军屯驻,将领有上千人,像龙一样昂首,像虎一样注视,要吞并江夏,你认为怎么样呢?”孔明看过去,原来是从事会稽余姚人虞仲翔即虞翻。孔明回应回答说:“曹操收纳袁绍像蚂蚁聚集一样的士兵,劫持刘表乌合之众般的军队,军队没有纪律,将领没有谋略,即使有几百万,也不值得害怕。”虞翻大声笑着说:“军队在当阳战败,在夏口无计可施,只是区区向别人求救,还说不害怕,这真是‘捂住自己的耳朵偷铃铛’啊!”孔明说:“难道没有听说过兵法上说:‘诚信的军队进行实战。’我们主公刘豫州有几千仁义之师,怎么能敌得过百万残暴的兵众呢?退守夏口,是等待时机。如今你们江东兵强粮足,又有长江天险,却还想让你们的主公屈膝投降贼人,是多么懦弱啊!如果按照这个来论,刘豫州实在是不害怕曹贼啊!”虞翻不能回应。
座位上又有一个人应声问道:“孔明是效仿苏秦、张仪卖弄那三寸不烂之舌,来游说江东啊。”孔明看过去,乃是临淮淮阴人步子山即步骘。孔明说:“你知道苏秦、张仪是能言善辩之士,却不知道苏秦、张仪也是豪杰之辈啊。苏秦佩戴六国的印绶,张仪两次在秦国为相,都有匡扶国家的机会,有修补天地的手段,并非是那种守株待兔、畏惧刀枪逃避剑的人。你们听到曹操虚假欺诈的言辞,就犹豫不决,还敢期望能比得上苏秦、张仪吗?”步骘无法回应。
忽然座位上有一个人问道:“孔明认为曹操是怎样的一个人?”孔明看过去,乃是沛郡竹邑人薛敬文即薛综。孔明回应说:“曹操乃是汉贼罢了!”薛综说:“您说得不对。您听说古人说:‘天下,不是一个人的天下,而是天下人的天下。’所以尧把天下禅让给舜,舜把天下禅让给禹。其后成汤流放夏桀,武王讨伐商纣,各国相互吞并,汉朝承接秦朝的基业一直到现在,天数到现在算是要终结了。如今曹公已经拥有天下三分之二的土地,人们都归心于他。只有豫州不懂得顺应天时却想要去争夺,这正是用鸡蛋去碰石头,驱赶羊去和老虎争斗,怎么能不失败呢?”孔明回应呵斥他说:“你是个没有父亲没有君主的人啊!人生在天地之间,是以忠孝作为立身的根本。我们世世代代享受汉室的水土,想着报答君主,听说有奸贼损害国家危害百姓的,发誓要一起诛杀他,这是做臣子的道义。曹操祖宗承蒙享用汉朝俸禄四百多年,却不想着报答根本,长久以来就有篡夺叛逆之心,天下人都厌恶他。你却把天数归于他,真是个没有父亲没有君主的人啊。不值得和你交谈!别再说话了!”薛综满脸羞愧,不敢回应。
座位上忽然有一个人应声问道:“曹操虽然挟持天子来号令诸侯,但他仍然是曹相国曹参的后代。你们刘豫州虽然是中山靖王的后裔,却无法考察证实,眼见到的只是一个织席卖鞋的平庸之人,怎么足以与曹操抗衡呢!”孔明看过去,乃是吴郡的陆公纪即陆绩。孔明笑着说:“你就是袁术宴席上怀揣绿桔子的陆郎吧?你安稳坐着,听我论述。昔日周文王拥有天下三分之二的地方却仍然侍奉殷商,孔子说:‘周朝的德行,可以说是最高的德行啊!’这就是所说的不敢讨伐君主。其后周武王讨伐商纣。商纣残暴肆虐到了极点,周武王讨伐他,伯夷、叔齐拦住马头劝谏说:‘用臣子的身份弑杀君主,可以说是仁德吗?’太公吕望称他们为义士,孔子也称赞他们的品德。作为臣子不可以冒犯君主,这是万古不变的道理啊。曹操世代都是汉朝的臣子,君主又没有过错,他却常有篡夺的心思,不是逆贼又是什么?昔日汉高祖皇帝,起身是泗上亭长,宽宏大量,重用文臣武将而开创了大汉四百多年的基业。至于我们主公,就算不是刘氏宗亲,却仁慈忠孝,天下人都知道,胜过曹操万倍,怎么能以织席卖鞋为耻辱呢?你这小孩子的见识,不值得和高尚之士谈论,岂不是自己侮辱自己吗?”
座位上有一个人昂首挺胸地站出来说:“虽然我们江东有众多英俊之士,却被你的言辞夺去了正确道理,你研究什么经典呢?”孔明看过去,乃是彭城的严曼才即严畯。孔明回应说:“只会寻章摘句,是世上迂腐的儒生罢了,怎么能成就国家大事呢?况且像在莘野耕种的伊尹,在渭水边垂钓的姜子牙,张良、陈平这类人,耿弇、邓禹这类人,都有扭转天地的手段,匡扶宇宙的机会,不知道他们平生研究什么经典。难道要效仿那些书生只在笔砚之间,说长道短,舞文弄墨,卖弄唇舌吗?”严畯低下头垂头丧气而不能回应。
忽然又有一个人指着孔明说:“你说‘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那为何儒士处于四科之首呢?”孔明看过去,是汝南的程德枢即程秉。孔明说:“有君子之儒,有小人之儒。那君子之儒,心中存有仁义,品德处于温和善良;孝顺父母,尊敬君王;向上可以仰望天文,向下可以俯察地理,中间可以施恩泽于万民;治理天下如同磐石般安稳,在青史中建立功名,这就是君子之儒。那小人之儒,致力于吟诗,徒然书写笔墨;年轻时写作辞赋,到老了还在钻研经书;笔下虽然有千言万语,胸中实际上却没有实在的东西。就像汉代的扬雄,凭借文章成为状元,却屈身侍奉王莽,最终不免跳楼而死,这就是小人之儒;即使每天能写上万字,又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呢!”
座位上的众人见孔明对答如流,如滔滔江水般连绵不绝,都大惊失色。又有吴郡吴人张温和会稽乌商人骆统二人,想要再次发难。忽然,一个人从外面走进来,厉声说道:“孔明是当世的人才,你们却用唇枪舌剑来刁难他,这不是对待客人的礼节。曹操率领百万大军虎视江南,你们不想着退敌之策,却只在口头上争论,各自炫耀自己的才能,国家大事怎么办?吴侯已经等了很久了,请先生进去,一起讨论安危。”这个人到底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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