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芸长老的到来并未立刻使混乱战局发生明显改变。
天空依然像个三色颜料挤出的拼盘,红白灰黏成一团,根本无从分开。
皇帝和宁第一时间察觉到这位老大人的存在。按说圣塔的前辈到场,不管怎样的矛盾都该收敛几分,以示尊重。可对面玉王已然打疯了,数不尽的雷蛇像是被热锅烧红了般,在三人领域交界处拼命乱窜,噼啪响声没有片刻停歇。如此重压下,他们也无从停手。
底下这群人里,王妃带着两个小辈还在发怔,军官照旧抬头望天,女仆仍是低头看地,云不亦守着昏迷的尽远和皇子不敢轻动,竟无一人上前问候。
不过数秒后,诺淮最先从四周迷幻的新绿中回过神。她猜不到自己丈夫究竟出了什么事,但看他还能操纵起领域同皇帝相抗,且不落下风,至少性命无忧。只是茗儿……她的茗儿此刻究竟怎样了!?
王妃一想到那抹被血光吞噬的青衫,心口咚咚直跳,再顾不上其他。方才只她一人势单力孤,根本无计可施,如今看到木长老飘然落地,如遇救星。她才不管叶迟是否还会出手阻拦,先扯出条水带,将虚弱无力的菱和墨往后方叠着的重重水盾里一送,快步前迎。
诺淮既未动用神力,军官倒也没再出手,放任她靠近。可她刚走了几步,却听木长老叹了两个字“不……对”,紧跟着就眼前一花,碧绿光芒如翻卷云涛般向外急涌,将一切都吞没。
木芸根本没在意周围有谁,自落地后就一直盯着天上那团红光,此刻抬起枯木杖往地面轻轻一点,这片铁灰色覆盖下的领域瞬间变了模样。
仿佛初生新芽般的绿光轻柔拂过,玉王府这片生长了千年的巨木森林便似活了过来。本就参天的大树得了神力领域催化,直往上蹿高数倍,冠盖遮了整个天空,枝蔓相互紧扣盘结,竟在偌大王府上方结成一道荧光碧绿的树网,将那三色领域尽数包裹在内。
星辰般的金绿色光球悬在各处枝蔓交缠点,无数幽芒映得人人脸上似乎都挂着别样凄清。
带着莽荒气息的巨树领域一经展开,上方混战中的三兄弟首当其冲,仿佛被这张罗网罩住的三色球,再难挣脱。绸缎似的绿光看似温和柔弱,实则韧性胜钢,先一寸寸将他们的领域互相分割包裹,紧跟着重叠压下,一股脑儿拖向地面。
皇帝见此情形,心知今天这场架算是打不成了,可胸中滚烫的愤怒却无论如何也平息不下。
儿子几乎在玉王手下丧命!他根本不用亲眼所见,刚才那道自圣塔发出的白光便足以证明一切——那是皇位继承者同圣塔之间定下的守护契约,一旦发动,必昭示着太子受到致命伤害!
在这京城中,还有谁能,还有谁敢,对即将登上帝位的太子出手!?除了这素来悖逆无忌的玉王,想不出第二个人选!
好,好一个玉凌!天晓得他感知到那束连接天地的白光时,心中有多少惊惧!他甚至顾不得还在沐浴,顾不得皇帝威仪,披着睡袍赤着脚就直奔了过来,终被他抓个正着,又怎能轻易饶了罪魁祸首!
但如今木长老出了手……就算他硬要发泄出这股怒火,想耗过老大人那几乎无穷无尽的木系神力,再将玉凌击败,已绝无可能……
事已至此,终究无法再继续,但这笔账,迟早要算个清楚!那片血云中的身影尚自纵起电光,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皇帝冷冷扫了他一眼,当先散去领域,掉转头冲出树网的包围,急扑向舜身边。云不亦立刻退开几步,站到师父身侧,将空间让与这对至尊父子。
皇帝朝儿子红润的面庞扫了一眼,便知无碍,脸上虽然阴沉依旧,心中一颗大石却终于悄然落地——虽然他对圣塔契约深信不疑,但没亲眼看到,暗中提着的那根弦又如何放得下!
这混账小子……皇帝心头才一松,又想到契约发动后所必须付出的代价,更觉痛心疾首,揪着他那身黑斗篷用力摇了几下,终将他唤醒过来。
舜迷迷糊糊刚醒转,只觉浑身酸痛,每一寸骨头都像被碾过了般,又软又麻,使不出半点气力。他最先嗅到空气中新生的青草香味,浓得几乎呛鼻,暗想或许已不在地下密室,转过几个猜测,又觉脑中生疼。
不管怎样,他终究是从玉王的绝杀技中留得了一命……虽然当时,就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何要上去挡住那道攻击。
也不晓得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背叛者那张冷漠的脸再次晃过他心头,在这阵悸动的催促下,他费劲撑开些许眼皮,却见四周一片斑斓绿块,就像身处在碧绿通透的水晶球中。他只当短暂的幻视,又忍着刺痛眨了几下眼,终于在翠绿朦胧间,看到了父亲那张较平时冷上数倍的脸,顿时一楞。
父子二人就此固定在这晶莹绿光构成的天地中默默对视,一个怒意汹涌,一个无知无畏,眼神交锋,互不相让。周围也无一人开口,只听到诺淮王妃奔向那片血红光域的脚步声匆匆响起,很快又戛然而止了。
就在同一时间,位于另一方向的圣塔周围竟也是凄惨呼声不断,一片人间地狱的血色。
这本该庄重威严的圣地,如今已被一圈圈泛着腥臭的红雾缠得几乎见不着亮光。无数淌着肮脏涎水的黑袍怪物仿如恶鬼一般,穿梭于各处民居商铺中,逢屋必破,见人就咬,绝无片刻休息。
凡人百姓一旦被那血红神力沾上些许,轻则骨断筋离,重则更会变成同样双目发光的怪物,神志尽丧,转而加入这场肆无忌惮的杀戮盛宴。
圣塔中的高阶修者大多因刚才那道光柱赶去玉王府了,剩下些弟子学徒,闻讯也都从塔内结队而出,各施手段,逐一消灭这些从未听闻过的邪恶怪物。一时间,七彩神光此起彼伏,虽驱不散那弥天的血雾,也总算给大难临头的惊恐百姓们指明了救援者的方位。
这一片哀嚎、厮杀、求助与哭泣汇成的绝望深渊中,只有两个身影悠然迈着缓步,几乎无声无息穿过浓雾,走到圣塔底端。
两人都披着厚厚的绒皮斗篷,直垂到地,一人为黑,一人为白,帽檐遮了整张脸,浑身上下皆无一处漏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