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疆这位为姜循看病的巫女,自称“巫医”。她是那位下蛊的苗疆少年的姐姐,一身银白苗饰,走路间环佩相撞,却和寻常年轻的苗疆男女不同,不见大胆灵慧,只显得端庄肃然。姜循听身边那几位苗疆年轻孩子们嘀咕,说巫医可与神相通,一身本事灵异而奇妙。巫医本人并不承认。她为自己那位弟弟收拾烂摊子,姜循以为她会问一问那位少年,但她压根不提。她对姜循身上的问题更感兴趣——伪母蛊被玲珑装在匣中带了出来,却奄奄一息,已经快被毒死了。而子蛊跟着羸弱,连累得姜循本人受罪,活不了几天。姜循在苗疆待了半月时间。时入三月中旬,她越来越焦虑。此间与世隔绝,外面消息传不进来,里面的人也不出去。姜循试过几次和自己的卫士联络,都被隔绝了。伪母蛊已死,子蛊开始在她体内凋零,折磨得她日日惨痛。她的凋零无声无息,一滴眼泪也没有,一声呼痛也不肯。巫医向姜循提出建议,邀请她长期住在苗疆,来做巫医的“药人”。巫医在她身上尝试各种蛊毒,尝试的过程,本就是在研制救她性命的法子。若是姜循运气足够好,说不定就此治好自己了,也不失一个法子。然而姜循拒绝了她。姜循声称自己在三月中旬前,必须离开苗疆。巫医为此不悦,但并未多说什么。隔日,巫医又来看姜循,给了姜循一个可以出去的法子——“这个匣子里,也是一对子母蛊。”玲珑闻言色变:“又是蛊?巫医大人,我们娘子已经吃够你们蛊毒的苦了,怎么旧的还没弄好,又要下新的呢?”巫医不搭理玲珑,只饶有趣味地看着姜循,说着自己想出来的新法子:“这是我用三年时间炼制的‘情蛊’,亦是用的子母蛊的法子。我的情蛊可以让两个人性命共许,寿命共享。一者生,一人皆生;一者死,一人皆死。“只有这种蛊可以压下你体内那已经被毒泡废了的子蛊的威力,帮你重续寿命。不过种下‘情蛊’的两人,不能离开彼此太远,距离多远……我还没有试过。你是我的节完整章节』(),直接服下便可。她有着和玲珑相似的迟疑,不知是否该用此蛊和他人性命绑定。这尘世间,她早已不惧怕死亡。可是她心中柔软处,已有人留下了痕迹,让她几多踟蹰。姜循当机立断:“无论如何,还是要多谢巫医。我要离开苗疆,去忙我的事了。”巫医颔首,提醒她:“若你出去后,还没种下蛊便死了,就不必多说。若是你真的找人重新种蛊,事成之后,希望你重入苗疆一趟,让我检查一下你们的身体。我说过,‘情蛊’炼制三年,还从未用到真人身上。”姜循郑重无比,再次道谢。她养自大家,平日冷漠,言行教养却深入骨髓。她用心地朝人道谢,又赠了苗疆一些外面的珍贵药材,便带着侍女一同离开。玲珑问:“我们去凉城吗?”姜循:“不,我们去建康府。”玲珑:“啊……啊?!”--三月之时,江鹭依然深陷在凉城战场。他收复凉城,阿鲁国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在段枫和安娅从西域辗转深入阿鲁国时,江鹭在凉城,一直在和阿鲁国打仗。新王伯玉没料到大魏撕毁盟约,起初被人轻而易举赶出凉城,之后伯玉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当即派兵来源源不断地镇压。大魏朝堂装死。压力一直在凉城,一直在江鹭身上。如果江鹭不能保下凉城,之后一切无需再谈。西北诸多将士都在旁观。朝堂发来诏书,语义含糊,不说支持江鹭,也不说杀江鹭。这当是朝廷中的两股势力在斗争,江鹭虽领着一个兵马大元帅的名号,但除了他自己那些兵将,整个陇右没有援兵。整个西北保持着沉默。有幕僚建议:“朝廷中的诏书下了好多道,话里话外并不嘉赏江郎君,可见朝廷其实并不赞同江郎君的行事。江郎君惹了先太子,质疑皇室威严,就算他打下凉城又如何?中枢岂容他这样放肆张狂?“如今江鹭深陷凉城战场,和伯玉打得你来我往。如果我们从后偷袭,拿下江鹭,向中枢邀功……这陇右兵马大元帅,少不得就落到将军的头上了。”将军却道:“你没看明白程段一家是怎么灭门的吗?或者三年前的和盟,你不在凉城,不知道那把火烧死了多少民心?“你不见百姓流离塞外,不见流民举家无归?那曹生一篇‘古今将军论’,你还没吃够里面诋毁我们的苦?文臣把持天下,武人犯尽忌讳……三年来,我们什么也不敢做,什么也不敢质疑,唯恐落得程段一家那样的下场。可程段两位老将军甚至没有质疑,他们顺从朝廷……却依然死在阴谋中!”将军愤然:“有人做了我们想做却不敢做的事,纵是不相助,睁只眼闭只眼又何难?”幕僚无言。而这样的对话,()发生在西北诸地。西北诸地保持沉默,不加入战局,便已是对江鹭的相助。将士们知道,江鹭也知道。但是他们又都知道,这种沉默保持不了太久——随着江鹭稳住凉城,随着阿鲁国无法占到好处,朝堂的声音便会越来越直接。朝堂会明文下令西北诸君剿杀江鹭。凉城可以回到大魏,但江鹭必须死于凉城。--南下流放一路,张寂也稀稀疏疏地听闻来自西北的战事。他沉默着。手脚俱被枷锁所扣,身着囚服草鞋,蓬头垢面,来自东京禁卫军指挥使的风光和西北战场莫测局势代表的涵义,都离张寂太遥远了。可是张寂依然在听:他为了江鹭的大局,落到如此下场。他想知道江鹭能走到哪一步,江鹭能否得偿所愿,能否真正获得成功。朝堂之上没有人只有兽,死了一个皇帝还有下一个皇帝,死了一批朝臣还有另一批禽兽在列。张寂想不出如何肃清这一切。凉城冤屈可还,然而整片大魏天地呢?皇帝和太子做的不对,他的老师姜太傅又是对的吗,江鹭又当真值得期望吗?身在局中,难以看清,张寂只一贯沉默。押解他的官吏们也无人在乎他怎么想。他们抱怨着叱骂着,说在东京如何享清福,现在却要领着这差事跋山涉水,一路去岭南那种地方。这一辈子不知道能不能回去,而且这一路也不太平。张寂他们一路走过,见到山匪流窜,盗寇横行,百姓逃亡。南方没有战事,但是人心惶惶——“税又高了。”“徭役重了。”“怎么没有新皇帝啊?我就说女人成不了事——那摄政公主天天都在做什么啊?今年又是大旱年,活不下去了。”“呵,他们只关心北地打仗,不管咱们死活。那公主根本就不懂政事,听说朝堂上的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她的话根本不管用……”“嘘!你不想活了?敢妄议朝政?”“说也不能说,问也不能问,家里没米揭锅,我还不如跟着隔壁三叔他们一起上山当盗匪得了……”张寂听茶棚中两个百姓说话时,押送他的一个小吏用剑鞘拍桌,和旁边人道:“那小娘子跟了咱们一路了,以为咱们眼瞎?过去问问。”张寂被枷锁扣在桌上的手腕微绷。他不用回头,他的余光已经看到通身罩着帷帽白纱的妙龄小娘子。他甚至知道那是谁。从出东京开始,她就默默跟着这支队伍。起初她胆怯,不敢走得近。后来一路上人太乱了,不断有流民和盗匪经过,她既怕跟丢又怕被恶徒纠缠,便离这支队伍近了些。而到今日,她甚至有勇气和他们一道坐在茶棚下。张寂不知该说她天真,还是勇气可嘉。他一路上不搭理她,当做不知她的存在,眼看着她越跟越近……她那么胆小,竟然没有因失望而离开吗?不。张寂心想(),他其实根本不了解姜芜。姜芜外柔内刚?[()]?『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和他以为的全然不同。可是一路跟着这样的他,跟着这样的队伍,她仍是大胆了些。眼看那几个贼眉鼠眼的小吏狞笑着,起身要去为难姜芜,张寂突然开口:“她是姜太傅的女儿。”几人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什么?”一路走来,这位曾经做过禁军统领的青年郎君,任打任骂,从未和他们说过一句话。张寂声音低而淡:“姜太傅如今在朝中的声望,你们自当了解一一。纵是这位娘子不曾带仆役,她却是货真价实的姜家大娘子。你们最好还是不要招惹她。”小吏们踟蹰,想起这位指挥使曾经的出身,便各个神色怪异地重新落座。他们这样的小人物,当然不知道姜家父女之间的账务,当然不好去招惹那疑似姜家大娘子的小娘子。但是他们不敢挑衅姜太傅,却知道张寂这样的流放者,已经没有了前途——“哐!”坐在茶棚角落里的姜芜身子一颤,看到他们用刀背打在张寂背上,让张寂上身伏撞在枷锁上,半晌没起来。他们恶声恶语:“拿什么乔?快起来赶路!还以为你是禁军指挥使呢?哈哈,指挥使,给咱们笑一个呗。”帷帽之下,姜芜脸色苍白,垂下眼。她默不作声地起身去后厨帮忙,再趁机下蒙汗药,看着小一在那方人马告别之前,把下了药的茶水端给官爷。官爷们当然舍不得给张寂喝茶,他们自己一饮而尽,自然落得好下场。姜芜嘴角朝下扯一下。可是即使小小作恶惩罚,她亦生出担忧:真的能平安走到岭南吗?--无论西北战事如何,亦无论南方会如何,东京城中比起往日,热闹也不差多少。只是街头百姓行迹匆匆,偶尔会聊两句对政事的担忧。而再瞥到路边的卫军,百姓们便仓促离开,不敢多说。暮灵竹看那些卫士一个个凶神恶煞地为难百姓,轻声:“这是禁卫军该做的事吗?”她身后的青年郎君笑吟吟:“大魏官制如此嘛。三大统帅尽没,没人管得了禁卫军。禁卫军全是莽士武夫,只认指挥使不认别人。昔日这种制度便于官家统御官民,而今却因诸事,导致新任指挥使无法制住禁卫军。“这也是没办法的。每一任指挥使,管辖军队都花了漫长的时间。新指挥使才任短短一月,难以服众是正常的。如是,只好让这些卫士在街上消耗一下过多的精力……管管街头的流言也是好的。”说话的人是叶白。暮灵竹鼓起勇气,邀请叶白随她一同私访,来民间参加大相国寺的庙会。她有许多话想趁机和叶郎君说,而叶郎君不知出于什么缘故,竟也欣然应约。今夜月上柳梢,满街华灯。暮灵竹因街头的喧哗热闹而放松一些,但她凝视()着街上百姓时,又突兀想起上元节那夜的血流成河。她心口突突跳,忙说服自己不要多想。她袖中手微微发抖,告诉自己,如今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避免再一次的血流成河。暮灵竹和叶白本并肩而行,暮灵竹却悄然后退半步,从后凝望叶郎君修如玉竹的背影。
她想到自己和杜嫣容的筹谋,微微出神:嫣容说,夹在两大势力间,君主是做不成任何事的。君主必须要选出一边,借用这一方势力,压倒另一方。嫣容建议她选叶白。在杜嫣容看来,年轻的叶白会比蛰伏了一辈子的姜太傅好对付。杜嫣容见过姜太傅丧心病狂的样子,却没见过叶白逼死皇帝的那一幕。何况暮灵竹年少貌美又是公主,叶白纵是想大权独揽,暮灵竹也会是一个好选择。暮灵竹深以为意。叶郎君已经大仇得报,而今又听说江鹭收复凉城,那叶郎君应该没什么遗憾了。叶郎君若是想要权势,自己可以给他……只要他帮自己一同治国安邦,拨乱反正,让大魏朝的子民重拾对暮氏的信心。她是大魏朝的公主。她认为自己应当在纲常混乱时挺身而出,做出一个暮氏子孙应该做的事。暮灵竹心中不断思量着自己打算和叶白说的话,打腹稿弄得她心中紧张、手心冒汗。而在这时,她又听到旁边被拉开的百姓小声嘀咕:“什么摄政公主?摄什么政了?”暮灵竹垂下脸。叶白偏过脸俯下眼,看到她脸上的黯然。他笑一笑,十分随意地安慰她:“殿下莫听他人嚼舌根。臣知道,殿下是非常善良的。”暮灵竹轻声:“身为君主,善良非恶,平庸才是。”叶白一怔。这是他从没想过暮灵竹能说出来的话。暮灵竹一个浑浑噩噩的小公主,她能站出来当好傀儡,满足他们各方的博弈需求就够了,她还需要做什么?叶白以为,今夜的小公主是想拉拢自己。……而他是不可能是她拉拢的。他弯眸而笑,想着她那日在官家病榻下苍白无力的模样,想到她昔日对自己的几次出手援助。他肯和她出来,便是愿看在那几次的善意上,好生让她打消念头。可是,让他看看,这位小公主是不是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生出了些不该有的念头呢?她难道真的想当好摄政公主?叶白垂眸打量时,暮灵竹快速躲过他的视野。她亦怕他窥探到自己的心思,快速提裙朝前走两步。暮灵竹仓促地奔到一个卖面具的摊位前,她低头装作认真挑选面具。待身后郎君脚步声悠悠跟上,暮灵竹胡乱拿起一个狐狸面具,不好意思地抬起眼:“叶郎君,我没有带银钱,你能帮我买这个吗?”叶白本想说好,然而低头时,目光凝住。华灯如星海,密密重重。一重又一重的昏光落在少女的面颊上,明明灭灭。她因为年少而眸子清澄,肌肤白净。她眉目间俱是青涩,没有大美人的风华韵味,只有小美人的稚嫩青春。()叶白的眼睛,看的却是覆在小美人半张脸上的红狐狸面具。18伊人睽睽的作品《循循》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18『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绯红狐狸面眼尾轻挑,斜飞眉眼看着几分狡黠,墨彩浓郁,冶艳华丽。突兀的,不合时宜的,叶白心脏骤停,揪作一团,蓦地想到了某一个深夜,自己携着面具覆在那人脸上。那美人摸着他送出的面具,爱不释手。那是怎样的美人。乌发蝉鬓,云髻雾鬟。因深夜相见,她不必盛装出席,不施脂粉后面色便惨白一些,寡淡很多,神色冷锐很多。她握着他的面具,帛飞裙扬,在灯烛下悠悠望来一眼——何其清丽婉约。循循。他的循循。让他魂牵梦绕、身心俱碎、伤他心毁他欲的循循……而今夜深路遥,身负重毒的她到底深陷何地?她是跟着江鹭一道在凉城苦熬呢,还是已经烟消云散,却连只言片语都不和他说了?此夜,在暮灵竹诧异的目光下,她看到叶白那总带着笑的一双眼在刹那间变得幽邃深沉,他脸色也像被她一句话吸血般惨白。叶白淡淡说:“抱歉,殿下。我不送任何人面具。”暮灵竹:“……对不起……”她话没说完,便见他像是受不住一样,转身负手疾走。暮灵竹茫然丢下面具,提裙追上。--许是思念让人难堪,许是背叛让人无望。暮灵竹没有询问什么,然而走了一段路,周遭人稍少些,她却听到身旁的叶白,主动和她提及:“殿下还记得循循吧?”暮灵竹不解。那不是……她原本的太子妃嫂嫂吗?叶白微微笑:“循循抛弃了我,选择了江鹭。你说凭什么呢?我好歹大权在握,权倾朝野。江鹭却连南康世子都不做了,做了反贼,被朝廷追杀……江鹭是活不成的,他要是活得成,东京的威严往哪里放?你说她为什么选一个必死之人?”他话中,透露了太多信息。暮灵竹如被电击。她半晌才苍白着脸,恍惚地抬头看他被灯火照得模糊的面孔:“……叶郎君也喜欢我嫂嫂?”她想到自己原本计划中的“驸马”之策,只觉得一阵羞耻。心间簌簌流血,满是迷惘和羞愤。但是暮灵竹到底是为人纯真的公主,她强撑了下来,眼中是和往日无异的好奇笑容:“这么多人喜欢我嫂嫂啊。不过,嫂嫂确实很厉害,很聪明……”她低下头:“我一直想做嫂嫂和嫣容那样的人……”叶白:“可惜我和循循有缘无份。”暮灵竹微笑:“怎会呢?叶郎君这样优秀,若是追慕嫂嫂……叶郎君也说江郎君活不成了,叶郎君的机会很大啊。”叶白说:“我毫无机会。”他淡道:“即使没有江鹭,我也没有机会。”()暮灵竹:“为什么?”叶白:“我幼年时,就认识姜循。”暮灵竹怔住。--许是寂寞太久,许是憋屈太久。这段往事被压在回忆中让人喘不上气,叶白忍不住想让那段记忆被人所知——在他七八岁时,他遇到一个街头小乞儿。那便是还没有被姜太傅认识的姜循。他幼年时便对那乞儿很有好感,打包票想让人住他家里。他想认人家做妹妹,弄清楚“童养媳”是什么意思后,他又想认人做童养媳。他在家中是混世魔王,又哭又闹又折腾,家人哪里拗得过他?他本来要带着爹一同去城隍庙找姜循,然而那段时间,程家却被下了一道旨。东京要程家麒麟子入京,官家要给程家麒麟子和自己的小公主定亲。程家不能忤逆圣旨,程应白如何哭闹,板上钉钉的事不得更改。这世上只要有东京小公主存在,程家就不可能认一个孩子回来,让那个孩子和程应白有任何牵扯。城隍庙是去不成了。城隍庙那里发大水又打雷,也和程家麒麟子无关。当程应白终于学会顺从,终于被家人放出来……这世上再没有什么小乞儿了。--一晃十多年。时光真如逝水,谁也不得从中幸免。此夜庙会,灯火如海,叶白和暮灵竹走在灯火游离的州桥上,遥遥望着汴河上点点烛火,凝视岸边人头攒动。叶白轻声:“后来东京那和我定亲的公主大概出了什么事,我家里再不提这婚约了,但是我因此而错过了循循。“我其实不喜欢程家,不喜欢打仗,不喜欢当将军,也不喜欢当什么麒麟子。我喜欢无拘无束,喜欢天南海北地到处玩……十年后我离家出走,本是为自己出走的,却又和循循重逢。“我多么开心。那是我最开心的一段时光。可是她又遇到了江鹭。”叶白垂下的睫毛上染着迷雾一样的流光:“我们本可以在暗夜中一起相依取暖,可有一束光照到了她身上,她便把我一个人留下了。”暮灵竹低着头。她手心冰冷,再无汗意。她心间空落,再无茫意。暮灵竹问:“她对你太心狠了。”叶白却辩解:“这也不怪她。怪我幼时放过她的手,她便害怕了。这世上放弃她的人太多了,别看她表现得多强硬,其实她十分胆怯……总怕人抛弃她,不要她,将她一人留下。”叶白喃声:“所以她只会选那个永远不弃她、让她觉得安全的人。”叶白:“这是我的错,不是循循的错。因为、因为……时到今日,我依然无法把她放在第一位。”暮灵竹:“……你还记得和你定亲那位公主是谁吗?”叶白停顿一下:“很重要吗?我不记得了,我家里人也没如何提过……不过我若是见到她,应该很难不恨吧。是了,殿下长在深宫,殿下应当认识吧?”暮灵竹摇头。她往后退一步,身子便从明火光华,退到了晦暗幽僻处。暮灵竹呓语:“我只是一个长在冷宫里的公主。我认不全兄弟姐妹……恐怕帮不到叶郎君了。叶郎君节哀,往日已去,你日后会得到更好的。”叶白:“我不要更好的。”郎君修长,衣袍飞扬间,宛如惊涛拍岸:“我如今,只为了我家人而活。”暮灵竹心想:你家人已经死光了,你也已经杀了我父皇,你还要做什么?你的复仇永无止境吗?你身在地狱便永不想爬上去,只想拉更多的人跳下去吗?你说姜循被她的光带走了,你便看不到落在你身上的任何一重光吗?叶白:“殿下,你在落泪吗?”暮灵竹一边望着汴河落泪,一边笑:“他们唱的小曲,虽然听不懂,但是很好听啊。”叶白便随她一同听。暮灵竹感觉到少年天真在今夜随水而逝。【他在想她。她在想他。他后退了。她也后退了。】--三月末,朝堂发动兵马向凉城开战之时,朝堂再无法忍耐江鹭之时,姜循站在了建康府的土地上。她在南康王府别院,等待三日后,终于见到了一个人——日后袭爵,如今代表着南康王府一言一行的永平郡主,江鹭的姐姐,讨人厌的江飞瑛。江飞瑛是个与众不同的奇女子。她进门便问:“你来做什么?”姜循噙笑:“邀郡主造反,剑指东京,问鼎天下。”江飞瑛抬头:“好大的口气。”她慢条斯理地擦剑:“不过这话是一向讨人厌的把我弟弟骗惨了的阿宁说出来的,倒正常了。时至今日,你的真面目不用掩饰,夜白也终于不会再说是我误会你,不会再觉得你善良纯真无辜、而我多疑易怒总欺负你了。”江飞瑛手中长剑倏地拔出:“还我弟弟来……把夜白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