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清缓缓饮下新酒一口,酒一入喉,眼中所见却非中山景色,而是身处一片雪白梨雨之中。他此时正盘腿坐于那渐离亭中,耳侧正有人在奏琴。
不用看去至清便知道能弹出此般曲调之人,绝对拥有一双白玉纤长的手。
抬头看去,一身朱衣,惊起浮生半阙。
至清看着这背影,想说些什么,终是未出声惊扰。
曲调时而缓,时而急切,当真应了那一句——浮沧海兮气浑,映青山兮色乱。当真应了那一句……
乱我心曲……
至清倏然睁眼,入目便是清晨天光。
“我还以为尊者好酒量,哪知你这一口便要醉个一夜。”耳侧是带着嘲弄的声音,佩麒正斜睨至清,满目不置信与嘲笑。
至清感觉衣摆略有潮气,便知道佩麒还真就看着这般醉态的他在这深山之中枯坐一夜。
“那还真是麻烦佩麒守我一宿了。”至清起身,拂过几片树叶,敛去几分潮气,笑着打趣佩麒。
佩麒皱眉冷哼一声未答。
至清看着手中酒坛,开封后只饮了一口就醉倒了,这酒气都逸散了许多。
至清将酒坛放下,手中一扬出现巴掌大的小鼎,正是那日曾用来禁锢骨妖凝香的乾坤鼎。
小小乾坤鼎浮于至清掌心,佩麒虽是未面向至清,眼神却还是落在他的身上,也不知道他在捣鼓些什么,许久不出声。
半晌过去,薄雾已然散去,此时至清才终于从鼎中拿出什么东西来,随后便放到了新酒之中,随后便为酒再次封口,埋入地里。佩麒就静静看着至清此般行为,许是昨夜气还未消,明明一副疑惑的模样,就是把话问不出口。
“是酒不好喝吗?”是酒翁的声音。就在至清忙活时候,酒翁来到此地,静静看着至清做的事。
“滋味非常,唇舌留香。虽比不过千日醉,却又独有特色。”至清听见酒翁声音,答得不紧不慢,丝毫没有挖了别人酒的愧疚,也无随意改动酒的歉意。
“那你再埋回去作甚?”
听酒翁声音又要上火,至清填好最后一抔土转身笑道:“埋回去自然是为了留给自己喝。”
“胡闹!这酒已经开封,还要怎样留住哪般的滋味!”闻言酒翁立即怒了,若是手边有竹棍扫帚,定是向至清身上招呼。
至清见酒翁怒了,立即安抚道:“酒翁别恼。您的酒我给取了个名字,叫做浮生。”
“这酒又哪里和浮生沾染上关系了?”至清这般避而不谈,竟还真的镇住了酒翁,当即恼意去了几分。
“梦里百代过,酒中见浮生。这酒饮后,能见到天下至极美景啊,浮生若梦,梦中浮生,取名浮生岂不是妙哉?”至清走过佩麒,转手便掂来佩麒身侧酒坛,将酒坛递给酒翁。
酒翁见此冷哼一声,却是自己精心酿制的酒,只得接过酒坛。
“名字倒是不错,可这与你埋回去的那坛酒又有何关联?”酒翁神色已然缓缓,可至清绕了一圈,酒翁还是未忘那坛在他眼中已被至清“毁掉”的酒。
“诶呀,您个老人家就不要记性这么好了。这酒中快活,干嘛这么在意小事?”至清不愿多说,酒翁却不愿意让步。
僵持续久,至清败下阵来。
“我往酒里加了东西。”至清见酒翁依旧看着他,似乎并不满意这个解释,只得继续道:“我给这酒取名叫做浮生,给我的那坛酒取名为‘半浮生’。”
“这和你加东西又有何关联?”酒翁可不吃至清这一套。
至清无奈,早知酒翁如此顽固,却不知竟不饶他这一句话,只得老老实实说道:“我在浮生里加了碧落根。”
佩麒不知碧落根是何物,却下意识觉得并非什么好物,反观那酒翁脸色乍变,之前的恼怒许还有几分笑闹之意,而今却沉着一张脸看着至清,似是至清犯下了何等滔天大罪。
“你知道碧落根和这酒合在一起会怎样吗?”酒翁沉声问道,此刻脸上恼意也不见了,看着至清,眼中一脉肃然。
至清点首。
酒翁长叹气一息,盯着至清看了许久,一直未言。
“罢了,这是你的选择。”最终酒翁转身,首先妥协了。他斜睨至清一眼,“‘半浮生’是吧?它会好好被埋在这里的,但它被起开后,你就别再来此地了。”
至清未答,酒翁也不在意他的回答,直直下山去了。
佩麒全程不知他们俩所说是何,只得站在一旁听着。
至清就那般站着,脸上再也没了往日那般轻佻笑意。
不知就这般呆立多久,至清长叹一口气,转头对佩麒说道:“你看,这就是人世吧。虽是不愿,但也只得这般所为了。”至清的脸上是佩麒的熟悉的笑,可是他低垂的眉眼是佩麒不曾看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