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雪,打个旋儿,从巷口啸来,呼声若有实质。众人打个寒战。“翁主……”青竹等侍女也慌了。而舞阳翁主更是果决。几乎是凭着一股直觉般的危机感,闻蝉一言不发,扭头就往巷子深处跑去。她在这几步距离,听到身后哐当不绝的声响,雪花纷扬,鹅毛一样包卷着她。裙裾绊了一下,身后有风紧迫相追,听到侍女惊呼“翁主”声。腰肢被身后的滚烫一把握住。脖颈也被绕住。身子被人后倾箍住,脚下一轻,竟轻飘飘的雪花一样,被身后少年一把提了起来。眼前视线突变,向上飘去。眨眼的距离,闻蝉就离开了地面,脚下再次踩到实处时,熟悉的无法站稳的感觉再次席卷她……少女被勒得喉咙疼,猛一阵咳嗽,泪眼婆娑,侧头,看到扶着她腰的一身血的少年。李信冲她一笑。露出雪白森森的牙齿。闻蝉开始发抖。少年搂着少女站在墙上,女孩儿被风吹得摇摇欲晃,少年却站得很稳,很满不在乎。“放开翁主!”“李信,你莫要胡来!”“……”闻蝉与李信面对面,禁不住颤抖。他又灼热、又冰冷的呼吸,喷在她面上。他眼睛噙笑看着她,他还这么轻松……他越这样,闻蝉越无措。李信冲她邪气满满地一笑,打个响指,众人听到一声嘹亮的马鸣声,蹄声四溅,一匹马在巷子墙头的另一边越来越近。少年抱着少女,顺着墙一阵飞掠,在追随护卫眼中,只看到他二人往下俯冲,跳下了墙面,跳入了另一个巷中。等暗道不妙的护卫们赶过去,天暗了,巷中清幽深静,雪花落在青砖石上,一片白,一片湿。这里路很长,却既没有李信的影子,也没看到闻蝉。李信,又一次劫持了舞阳翁主。而且,恐怕这一次,翁主在那样对付李信后,不会善终!天昏地暗,众人欲哭无泪,顿觉天都塌了。就是干这一日快到傍晚时,天飘起了鹅毛大雪。很短的时间,天地间染上霜白之色,雪又慢慢下小了。官寺中,诸位官吏拢手站在檐下,忧心忡忡地讨论着天降大雪,连说今年才刚入冬,就下了好几场大雪,天气变化无常,实让人心头惶恐。又说起徐州的平民造反事件,徐州州郡长官当着缩头乌龟,装聋作哑不管事,上报长安,陛下又忙着炼丹飞升当神仙,民间没有出大乱子,陛下不耐烦管。徐州情况不明,周围郡国遥遥观望。再说起会稽这边,官吏们围着常长史,劝说长史撤下对那些混混们的追杀令。要是把会稽变成第二个徐州,大家老子小子全在这里,得玩脱啊。长史冷笑,训斥正是因为他们这种消极思想,才让混混们无法无天。外头讨论得乱糟糟,屋中点上了灯烛,李怀安还在翻阅会稽的地理志等资料。他是在看往年人流出入、统计情况。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看过去,一个记录一个记录地查观。书阁里堆满了竹简,中年男人捧着竹卷逐字对照,光线昏暗,有一瞬灯影摇晃,看到他鬓角的白发。他在找当年的记录。找那个或许无缘、或许已死的二子存在过的一丁点儿痕迹……看得时间长了,眼睛酸痛,放下书简,听到门外叩门声,笃笃笃,很急切。李怀安靠着书架歇了会儿,把书简放回原处后,才叹口气去开门。想来又是那一帮大官小吏争论不休,吵到他面前评理来了。一个个全是老油条,各种试探……然开了门,却看到几位肩上落着雪、神色仓促的护卫。对方见到他面,当即拱手致歉,又急切道,“府君,我们翁主被那李信拐走了!”李怀安无语:“……”一时没反应过来。小蝉?她不是已经被自己带兵救了回来,回府陪她姑姑去了吗?再说那李信,常长史不是已经贴了通告,满郡城地去捉人了吗?护卫见李郡守无言,知道他不信,忙急急说了事情经过,“……就是这样,那厮居然搞了匹马,掳走了我们翁主。下了雪,我等实在寻不到他的踪迹。恐他伤害我家翁主,求府君做主,找回我们翁主!”李郡守的脸色,在护卫汇报事情经过时,一点点变严肃了,到最后,已经很凝重了——“简直胡闹!”“我都不想与那些混混硬碰硬,你们比我更了解会稽情况?郡守该让你们当啊!”“小蝉年纪小不懂事也罢了,你们也不知道拦着?!”李郡守是身形矍瘦的文人,平时看上去和颜悦色,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提要求。旁人眼中,他实在是一个比较好相处的人。然此时发起怒来,颜色冷峻,一言一语,声音倒不高,却让众人羞愧低头。到这时候,青竹等侍女才跌跌撞撞、气喘吁吁地追了进来,听到李郡守对李信那些混混的评价,青竹脚一软,苍白着脸,差点要哭了。雪停了。一众人神色惶惶。李怀安见他们这样当不得事,忍不住闭了闭眼,心中长叹口气。小蝉来会稽,就是背着她父母偷来的。这些护卫侍女们要是拦得住她,也不会稀里糊涂地走到这一步了。小蝉是有些小聪明,可是自小锦衣玉食,她哪里懂世道的险恶、男人的危险。一次就算了,居然还来两次……李怀安心里发寒。这个娇生惯养的侄女实在是身份尊贵,如果在自己这里出了什么事,曲周侯撕了他们的心,恐怕都有了。更不提长公主的雷霆之怒。一个两个,全都不能得罪。然而,李信那小郎君,活蹦乱跳这么多年,又是能得罪的吗?小蝉真惹了他,等自己派兵找到人,黄花菜都要凉了……可是又非找不可。虽然心中觉得已经晚了,李郡守还是召人吩咐,“……把城门关了,挨家挨户地搜查,就说有恶贼行凶,请诸君配合……”天一点点黑了,雪也缓缓住了。风又寒又冷,天幕阴沉沉的,看得让人心头害怕。让人忐忑不安。闻蝉如今,正是这般情况。李郡守猜对了,这时候才关城门,已经晚了。因为少年已经策马,早早带闻蝉出了城。一路越来越暗,冷风灌面扑来,年少女孩儿被抱坐在马面,马跑得极快,她被颠簸得头晕眼花,贴着马身的大腿肌肉,被磨破了皮。然身后便是少年滚烫的身体,低下眼,能看到他握着缰绳的修长手背,因用力而青筋突出。他的呼吸灼热。他的肌肉紧绷。在风中,一股子血腥之味在后面贴着她。这个天色苍莽的夜晚,被少年骑着马掳走出城,闻蝉惶惑不安。李信却一直没有开口说话。闻蝉一路被颠得七荤八素,不知道一路跑了多远,就是一直咬着牙,苦苦捱着,等不知道过了多久,骏马前身跳起,尘土溅起时,一声长嘶,止了步子。李信翻身下马,缰绳一扔,他大约是判断了一下眼下情况,就往一个方向走去。还骑在马上的闻蝉:“……”就这么丢下她不管了?不怕她骑着马跑了?闻蝉往四下一看,群山黑黝黝的,山路陡峭,空中无月。四野荒荒无尽头,山雾映着雪光,将少年的背影,照得极为修长。偶听到山间几声野兽磨牙嘶吼声。闻蝉明白他为什么不怕她逃了。有了上次被野狼追的经验,她清楚,就这种情况,人生地不熟,还是不知名的山上,逃走的活命机会,还没有跟着李信大。闻蝉紧张地跳下了马,回头,与马匹长睫毛下的眼珠对视。她也不知道拿这匹马怎么办,然一扭头,李信都快走得没影了。女孩儿当机立断,放开了手中绳子,一瘸一拐地追少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