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咯,我都没见纪总脸色这么难看过,他肯定比我还着急。”高震淣擦去还在吧嗒吧嗒直掉的眼泪,抽抽鼻子,双手合十,虔诚地小声祈祷,“神啊,求求你们,只要小顾总能平安回来,我愿意这辈子都只和一个人上床,以后再也不随便约了”
顾桓被带下车的时候,冷风裹挟着暴雨朝他顷刻袭来,沿着他周身布出了一层密不透风的雨雾,他清楚感觉到,脸上刚开始止血的伤口,随着雨水的冲击,又渗出了点点血珠。
“大哥,你们来啦?”一口操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在顾桓左前方响起,脚步踢踏,呼呼啦啦地穿过雨帘,甩落雨衣上一身和着雨点的泥浆。
顾桓微侧过头,通过脚步判断对方大概有一二十人,手上拿有长刀和棍棒——不管是口音还是武器,都不像平日里常见的训练有素的保镖,更像是纪泱他们从本地招的地头蛇。
纪泱有些不耐地点点头,冲他们一挥手,低声吩咐:“散开散开,别杵在这,今儿晚上眼睛都给我放亮,一会有人来了,除了长最帅的那个留下,其他的直接给我往死里打,不用留手,出事了我负责。”
“好嘞,您放心,这地儿我们熟,保证来一个留一个,就算他们长了翅膀,我们也能从空中给他揪个一毛不剩。”
男人话落,周遭重新恢复安静,顾桓听到踢踢踏踏的脚步沿着四周散开,消失在了不同方向,他抿着嘴,任由一只手粗暴拽起他的胳膊,将他推进了一个狭窄封闭的房间。
顾桓脸上的眼罩被取下了,他眼眸半睁半阖,静默地站在原地,等待适应此刻算不上清晰的灯光。
少顷,顾桓一抬眼皮,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也看到了不远处居高临下的蒋立亮。
低瓦数的白炽灯像吊在钢丝桥上的一枚鸡蛋,摇摇晃晃地从横梁上垂下,看上去随时会罢工,却依然竭尽全力地工作着,在微弱荧光下映出砖瓦房里堆积如山的杂物。
蒋立亮眯着眼打量顾桓,见他不动不闹,反而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眼底浮现了一抹古怪的笑,随即上前,把绑着顾桓双手的绳子又紧了紧,关上门离开。
木门“吱呀”一声合拢,横梁上摇摇欲坠的灯泡随之轻晃了几下,顾桓低着头,从微光下辨清屋里摆放的杂物后,往里走了几步,倚着角落堆积的木柴坐在地上。
他手指够到已经松动一半的袖扣,又稍微使了点力气,终于把它拽了下来。
顾桓凝神注意着外面动静,手指攥紧袖扣,拿立体棱角的一侧在坚硬的地面轻磨,待磨成尖锐的利角以后,对准麻绳,开始一点一点地挑开。
约莫过了一刻钟,顾桓听到一声哒哒哒的脚步,收回手,继续懒洋洋地曲着长腿,姿态极其放松。
蒋立亮推开门,发觉顾桓换了个愈发慵懒的坐姿,不禁冷笑了下,随即拉过一条板凳坐上,点根烟,边抽边乜斜着眼看顾桓:“小顾总挺有闲情雅致,都这样了,还有心思赏月。”
顾桓眉梢轻轻挑了下,这才将视线从墙上唯一一一扇玻璃处收回,懒洋洋开口:“你想要的是钱,又不是我的命,更何况,我若是出了事,对你们也没什么好处。”
蒋立亮被说中,还顾桓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他抬手拍去身上散落的雨滴,吐出一口烟圈,看向顾桓:“小顾总,后悔没?你要是早点答应我的要求,也不至于沦落到现在这种地步。”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暴雨噼里啪啦地打在砖瓦檐上,隔着未关严实的木门渗进来时,给屋内蒙上了一层聒噪的水汽。
“那你呢?后悔了吗?”少顷,顾桓抬眸,嘴角扬起了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绑在背后的手指却悄无声息地换了个方向,继续极轻地挑着开始变得松散的麻绳,“明明可以用真实的身份和我合作,却非要把自己逼到现在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步。”
“轰隆——”这个瞬间,一道摧枯拉朽的闪电劈开天际,将黑压压的夜空照得亮如白昼,房间里再无丝毫动静,仿佛陷入了死亡一般的凝滞,惟有从横梁上吊下的灯泡还在轻轻晃着,发出细微的滋滋啦啦的电流。
猩红的烟头簌簌抖落,跌入堆积一层烟灰的地面,再然后,被布满泥点的皮鞋狠狠踩灭了。
“顾哥,我是该夸你太聪明,还是太了解我。”“蒋立亮”回过神,一双亮的吓人的眼珠在月色里闪着幽幽的光,脸上是掺着些许凄凉和茫然的笑,“连我家那个死老头子都没发现,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顾桓手指轻巧地换个角度,将有些松散的麻绳往旁扯了下,继续耐心地和它作斗争,嘴上依然不紧不慢道:“过誉了。”
“蒋立亮”坐回粗糙的木椅,重新点燃一根烟,狠狠嘬了几口,这才说:“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顾桓抬眸,对上“蒋立亮”斥满阴郁和复杂的目光,良久,在他手中的烟头即将熄灭的刹那,开了口:“游戏结束的时候。”
“蒋立亮”猛然起身,似是不敢相信顾桓这么早就看穿了他苦心经营的假象,他凹陷的眼珠子不受控地大瞪着,仿佛嵌入一颗骷髅头上的唯一活物,和行尸走肉的身体极其不搭。
房间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从起伏的胸膛和攥紧的手指,勾出一条两脚踏入地狱、只余下粗重呼吸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