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国庆又吸了一口,说:“假的?假也可以乱真哪。”范骡子说:“就是以假乱真。”呼国庆并不喜欢范骡子这个人,策略是策略,他觉得对这个人是应该防范的,就说:“说说那一个亿。”范骡子说:“呼书记,咱县东拐乡有个亿元村,你知道不知道?”呼国庆说:“知道。”范骡子说:“他们是干什么的,你知道不知道?”呼国庆沉吟了一会儿,默默地说:“知道。”范骡子说:“那是一个造假村。在那里,造假已经达到国际水平了。我让你吸的‘大中华’就是那个地方造的假烟。那个地方是造假‘一条龙’,啥烟都造,全是最先进的机器包装出来的,你根本看不出真假。他们那里年年先进,是造假造出来的先进。这个造假村的村长姓蔡,叫个蔡五,他是个精明人。据说,这家伙为了对付突击检查,还专门设计了一套暗号。啥人啥打发,要是烟草局的来查,那暗号是‘鬼子进村了!’;要是工商来查,他们的暗号是‘二号包间有饭局’;要是公安来查,他们的暗号是‘洗头的来了’;要是税务部门来人,他们的暗号是‘洗脚的来了’……我们准备把这个造假的窝点端了!”听了这番话,呼国庆心里生出了无限的感慨。他心说,人真是可怕呀!关于东拐乡的那个亿元村,他是知道的。过去,那个村一直是王华欣书记抓的点,那个叫蔡五的村长,跟王华欣几乎好到了称兄道弟的程度。王华欣曾经有个理论,叫做商品经济的初期,农民要学会钻空子。两手空空,你让农民怎么去致富?唯一的办法就是钻空子。就看你会钻不会钻,钻得巧不巧。到了一定的时候,有了资本积累,他们会慢慢走上正路的。当时,这套“华欣理论”在县里还是有一定市场的。于是,这么一个造假村就保下来了,而且年年先进。那个村可以说是王华欣的根据地,王华欣有很多上不得台面的“条子”,大多都是在那个村报销的。现在,范骡子提出要端掉这个亿元村,就等于说是断王华欣的“后路”!这对全县震动将是非常大的。问题不在于这个村是不是造假村,他造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谁都知道。可这件事由范骡子提出来,就不得不让人吃惊?!范骡子是谁?他曾是王华欣的铁杆呀!他恨呼国庆恨成那样,他为此曾经大闹过县政府……这真是一个出“叛徒”的地方哇。骡子本就是王华欣的人,可王华欣前脚走,他后脚就“反水”了。人是活脸的,你只要给他一个脸,他就能跟着你干。看来,他用范骡子是用对了。呼国庆心里已经非常清楚了。可他仍然说:“我还是有点不明白,毁了一个亿元村,怎么就能给财政上弄一个亿?”范骡子说:“他不光是造假的窝点,还是一个非法的烟叶集散地。为啥咱们的烟站收不上烟叶?管理只是一个方面,主要原因是,烟叶都流到他们那里去了。他们出的价高,有一多半烟叶都从他们那里流走的。他们那里是亿元村不假,可钱都窝在私人手里,是个别人得利。把那个窝端掉,烟叶进了烟站,是国家和县上得利。两个都是亿元,一个是村里的,一个是县里的。你要哪一个?”真是一个绝妙的讽刺!谁都知道烟叶是人类的天敌,可他们这个县却是靠烟叶吃饭的。若是烟叶收不上来,那么,县财政就必然吃紧。可一个亿元村,与方方面面都是有联系的,事关重大呀!最后,呼国庆一咬牙,终于说:“干他!”范骡子说:“我就是来取‘上方宝剑’的。只要你一句话,我们就干了。”呼国庆很干脆地说:“干吧。”范骡子说:“呼书记,你光说句话不行。你想,这么一个亿元村,那蔡五是何许人,我说干就干了?”呼国庆脸一沉,说:“怎么,想动用公安?你跟他们联系就是了,还吞吞吐吐的,哪那么多毛病?”范骡子说:“咱县的人,不是用不用的问题,是一个也不敢用。你只要一集中,风就给你透出去了,到时候,叫你啥也查不出来。这一次,我是借人家武警支队的人,我跟支队长有点亲戚,让武警出面。再加上咱们的稽查,联合起来搞个突击行动……”呼国庆想了想,说:“也可以吧。注意,不要出什么问题。”范骡子说:“光这还不行,还要借你县太爷的大驾。你必须坐镇。也不要你出来,你在车里坐着就行,我只要你露露面。万一县里有人出面干涉,有你在场,就不会半途而废了。否则,就是查出来也白搭。”话说到这里,呼国庆明白了,看起来,这个范骡子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他是粗中有细呀。呼国庆问:“你什么时候行动?”范骡子说:“就等你一句话了。不过,今天是星期六,是他们那儿的交易日,正好打他个措手不及。”呼国庆立时火了,说:“好哇,老范,你敢搞我的侦查?!”范骡子苦笑说:“我哪敢呢?我只是每隔十分钟,给看大门的老头打个电话,看你出去了没有。”呼国庆沉着脸说:“老范,下不为例。”范骡子连连点头说:“好,好。不过,我还有个要求,进入之后,你得把你的手机关了。这个蔡五,神通广大,说不定省里都会有人替他说话。”呼国庆皱了一下眉头,说:“行,我关了就是了。”就这样,呼国庆只得临时改变决定,跟范骡子到东拐乡去了。蔡先生在县城的西南方,有一个叫弯店的自然村。这里就是人们说的那个造假亿元村。弯店弯在一个河套边上,这里说是河套,却常年没有水,是个干河套。路沿上长有一趟一趟的柳树,是垂柳。因为没有水,那柳叶是半卷的,像是一个个小卷筒似的,倒也显得有些特别。如今,这个河套就成了天然的交易场所。每逢到了星期六,这里可以说是盛况空前,据说,这里的交易范围可以直达中南五省!当然,是非法的。而这么一个造假贩假的“大本营”,就是蔡五蔡先生搞起来的。说起来,蔡五还算是个残疾人,他的右腿有点瘸,是小时候爬树跌坏的。据说,儿时,他娘曾给他算过一卦,卦象很不好,说他命里有大灾,怕不成人。于是,就照卦人的吩咐,给他起了一个姑娘的名字,叫蔡花枝。蔡花枝六岁时上树掏喜鹊,一不小心,从树上摔了下来,把右腿摔坏了。家里人得信儿,可以说是欣喜若狂!一个个说:“破了,灾破了。这下娃有救了!”也不给他治,就这么落下“戴破儿”了。在平原,“戴破儿”是人受伤后落下的痕迹或毛病,是略有残疾的意思。命里有灾的人,身上有“戴破儿”,命相就破了,那是好事。从此,蔡花枝就走路一摇一摇的,常走“划船步”了。蔡花枝上边有四个姐姐,他在家里排行老五,一般都叫他蔡五。可他最乐意听的,还是人们称他为“蔡先生”。蔡五年轻的时候,曾在村里当过几年民师。他爱好非常广泛,教过小学的图画和体育,是画猫像猫,画狗像狗。偶尔呢,也代过几节语文、几节算术,是通些文墨的。人就那么瘸着,还特别喜欢打篮球,也是满场飞,跑起来一尥一尥的,冷不丁就投进去一个!瘸是瘸,人很蹿哪。这样的人能不精明吗?他的发展自然是从卷烟开始的。最初的时候,他是自卷自吸。那会儿,乡下人是吸不起卷烟的。村里人吸烟都是“一头拧”,揉上一把烟叶,随便用废纸一卷,就那么裹巴裹巴吸了。蔡五不同,他吸得讲究,一吸就是“两头平”的。他先是用烟斗卷,烟斗是自己用几块木板做的,纸也是事先裁成一条一条,那样压出来瓷实,卷出来也好看些。后来就越来越讲究了,烟丝切得细细的,用酒喷过,再放上香料,卷出来比卖的还好吸,就又自做了烟盒,白包,出门去就在兜里揣着,谁见了就讨一支吸吸,很美。日子久了,周围人有了婚丧嫁娶,买不起正牌香烟的,为了体面些,就来他这里订上个十条八条白包烟,给客人们吸了,都说好。钱是随便给的,有就多给,没有就少给。因为是当过民办教师的,有人求到门上,客气些的,就尊他一声“蔡先生”,他非常高兴!说一声:“拿去吧!”就不说钱了。以后,就这么做着、做着,越做越高级,越做市场越大了。先是他一家做,后来就家家做,做着做着,就走向“世界”了,做成了这么一个造假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