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会儿,估摸着徐云朗他们已经上了楼,李遥才又锁上门下楼。一路上,不断安慰自己,不就是想着他自娱了一回嘛,他又不知道这事,到底心虚个什么劲?下回一定不能慌了,一定要举止端庄,让人看不出丝毫异常。做足了心理准备,精神十足地往花店走。徐云朗站在阳台上,看着她的身影一点点变小、消失。他不是毛头小伙子,自然知道她昨夜最后那个勾缠的眼神代表什么。她今天心虚到不敢跟他打招呼,就是因为这个?他虽然认识她时间不久,却直觉她并非随便的人,不会还忘不了上一段感情,就轻率地同别的男人暧昧。想到昨晚,他又有些不自在,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挨得那样近,手握着手,能感受到对面的鼻息……她的手,纤细修长、柔弱无骨,触感绵软细腻,还有她的发香,很淡,却一直在他鼻端萦绕,挥之不去。他想得烦乱起来,只觉那根细小的木刺,扎在她指尖的同时,也扎在了他心头一样,带起抓挠般的不适。也许,她也只是同他一样,那样寂静的夜,喧嚣远去,两个空虚的人对面坐着,肌肤相贴,难免要情不自禁。回了房间,拿起刻刀,手起刀落,刻刀所至,木屑纷落,心似乎也渐渐静了下来。他手里正雕着的,是一只圆滚滚的葫芦,小巧精致,细细的藤蔓盘萦在枝干上,是个年轻人送给妈妈的礼物。徐知乐写完了作业,趴到桌前看他工作,忽然想起什么,喜滋滋问徐云朗,“爸,你能给我做个艾莎公主吗?我给她涂上颜色,带回去送给妹妹。”徐云朗抬头看他一眼,“她爸爸会不会不高兴?”徐知乐迟疑了一下,“没事儿,我就说在别家店里买的。”徐云朗点点头,“那你去找图,找到喜欢的拿给我。”“好嘞。”快到中饭时分,高瑞瑞从卫生间出来,笑嘻嘻跟李遥说,“遥遥姐,刚子下午请朋友吃饭,庆祝三年出师,我得去参加,你要不要一起去呀?”李遥这才注意到她换了身衣裳,是条长袖碎花连身裙,看起来少了平日的干练,多了些温婉之气,脸上薄薄带了妆,唇角弯着,心情极好的样子。“是满师酒吗?我去不大合适吧?”李遥问。魏县的木雕产业已十分发达,既有传统的师徒制授学,也有专门的职业学校,全凭年轻人自己选择,学成后各有各的前程。像刚子这样跟着老师父的,算是传统意义上的拜师学艺,选定吉日,设置香案,先拜祖师爷鲁班,再拜师父,随后还要摆拜师宴。仪式完了,就开始为期三年的学徒生活,吃住都在师父家里,不用交学费,也没有工钱,师父会适当给些零花钱,徒弟除了学艺也得打打杂。三年一到,勉强算是出师了,可还远没到能独立的时候,接下来,还有为期四年的实习,得跟着师父继续磨练。四年期满,才算是真正成了木雕匠,自此可以独立打天下,或是自己接活,或是开个小作坊。三年学徒四年实习结束,才能摆满师酒,李遥不大懂,以为刚子已经学成了,心想,那场面应该很是正式,她虽有心瞧热闹,到底是个外人,不大方便。高瑞瑞听她这么问,噗嗤一笑,“还早着呢。”又跟她讲清楚了门道,笑说,“虽然不是满师酒,可学徒生涯结束,也值得庆祝,他请了几个朋友,就一块吃个饭聊聊天。”李遥想,多接触接触年轻人也好,点点头应了,关了店门,跟着高瑞瑞走。路过家酒铺,她进去挑了瓶白酒,算作给刚子的贺礼。到了地方,是一家装饰得很新潮的烧烤店,几个年轻人已经热火朝天聊了起来。高瑞瑞给大家介绍了,又给李遥安排了座位,便坐在了刚子身边,两人在桌下偷偷牵着手,被同桌一个男孩调侃了,高瑞瑞才红着脸撒了手。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李遥在气氛烘染下,也灌了几杯酒,脸色有些红,她身边的年轻男孩贴心地问服务员要了杯柠檬水给她解酒,又拦着其他人,喊“我替姐姐喝”,不让他们再跟李遥喝酒。高瑞瑞见那男孩殷勤,冲李遥悄悄眨眼睛,逗得她哭笑不得,年纪差了该有十多岁了,她哪有那么好的胃口?散的时候,那男孩主动提出送她回家,李遥大大方方应了,两人一起走到楼下,加了微信,才各自回家。进了家门,下午五点多,也不值得再去店里开一回门,李遥洗了把脸,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没一会儿,想起赵春华给她带的一大包甜玉米,是她家楼下粮油店老板老家种的,原本是送给住户揽生意的,赵春华觉得吃着好,又专程跟人家多买了好多。她在家只待了一天多,赵春华见她没怎么吃,特意给带了来。李遥起身,拉开袋子,果真不少,放久了该蔫了,索性挑了些出来,找了个布袋装了,跨在肩膀上给徐云朗送去,也好补救一下早上的意外。上了楼,开门的是徐知乐,见她来了,问了好,冲屋里高喊一声,“爸,李遥阿姨来找你了。”李遥一阵尴尬,进了门,把东西递给徐知乐,“我妈给我带的,太多了,拿给你们吃,烤着蒸着都好吃,还可以剁了跟排骨或老鸭一起煮,煮出来的汤头又鲜又甜。”徐知乐听得馋虫直闹,连说,“谢谢阿姨。”见徐云朗还在里头没出来,特意提高了声音喊,“昨天,我们家包了饺子,我爸让我给你送一碗,我敲了半天门,可惜你不在。”李遥想想,那会儿,她应该在店里呢,语气遗憾道,“哎呀,我真没口福。”又想起早上看到的老太太,问,“你奶奶呢?”“在二楼我姨婆那儿说话呢,阿姨找我奶奶有事吗?”“没事,就是打个招呼。”说着话,余光悄悄往里看,徐云朗终于从架子后走出来,对她点了点头,“进来坐。”徐知乐左看右看,眼睛一转,笑道,“爸,阿姨,你们说话,我出去玩了。”李遥被带到里头,见徐云朗的工作台上还摆着未完工的木雕,暂时看不出样子,笑笑,问,“你在忙?”“嗯,你随便坐。”徐云朗语气平淡。李遥见他又坐了回去,倒是没拿起刻刀,生怕打扰他,忙道,“你继续忙,我看看就走。”拎了把椅子在他对面坐了,含笑托腮看过去,自觉端庄得体,毫无破绽。徐云朗眉间又是一蹙,当真低头忙起来,不管她了。李遥也不觉得被冷落,只盯着他的手瞧,见那手匀称修长,骨节分明,行动间手指灵活,手法熟练,每一刀的长度、深度似乎都恰到好处,大大小小的刻刀在他手里来回轮换,有条不紊,心想,这倒也是个极有欣赏性的活计。她瞧得认真,徐云朗猛然抬头,看向她,李遥被惊得抖了一下才坐定,就听他问,“怕什么?”“没有啊,你突然抬头……太突然了。”他又没了话,好一会儿,问她,“要喝的自己去拿,还是那两样。”李遥想起来,乌龙茶和纯净水嘛,也坐了有一会儿了,索性起身去拿了一瓶水,拧开了小口小口喝起来,眼神仍旧停在徐云朗的手上。房间里,空气静默得只能听到刻刀摩擦木头的声音,李遥有些不自在,随口问,“这是什么木头?”“樱桃木。”他答,语气不冷不热,说完不再开口。李遥心底突然又有了些怨气,为他的态度,这样冷漠,充满距离感。吐息不觉沉了些,便听他问,“手没事了吧?”李遥晃晃右手,又有些高兴起来,笑道,“没事了,谢谢你。”他倒还记得关心她的手,莫名的,李遥心里有些恶劣的想法又被勾出来,蠢蠢欲动着,酝酿了一会儿,她清清喉咙,柔声道,“下回要是包了饺子,发微信给我好不好?我就不定外卖,回来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