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却是微微合上眼,懒得与她搭话。王夫人瞧着她的目光,也透着一丝讥讽。邢夫人有些讪讪,但又有些不大甘心。迎春不是她所出,但却是大房的姑娘,她无所出,若是拿迎春当自己女儿,也无不可。王夫人有个女儿在宫里头,她也该膝下有个女孩儿,入个好人家,还能叫她在王夫人跟前,气也足些。见邢夫人张了张口,还欲说话,贾母这才冷声道:“说的甚么胡话?人家乃是官宦家的嫡子,又有大本事。迎春如何配得了?”拿妾生子去配人家,那不是结亲,是结仇。邢夫人被贾母毫不留情一番训斥,这便低下了头,瞧着又木讷极了。王熙凤忙在一旁打了圆场,说了几句话哄贾母开心,还笑着道:“咱们家不正来了两个好姑娘么?”贾母便也想到了黛玉和宝钗的身上。但她却只是笑笑,并不再说话。除开这头不说。贾宝玉自那日见了和珅后,之后同府中姐妹说话时,便也难免提起了和珅。闺中女孩,除却亲近的兄弟外,哪里见过外男?这会儿提起来,都只羞红了脸,没一人敢往下接话的。但就算是如此,也借了贾宝玉那张嘴,让和珅的名头在荣国府中得以扩开来。谁料,这送东西自然也是有讲究的,帕子、饰物、胭脂水粉,便显得关系暧昧了。可若是送些珍贵药材,再送些能赏人的料子,那便是周到贴心了。那盒子一打开,黛玉瞧见的便是这些个东西。黛玉怔了怔,实在没想到,还能有谁会将东西送到荣国府中来。“是父亲?”黛玉仰头看向鹦哥。鹦哥摇了摇头:“二老爷院里拿来的。”“舅舅?”黛玉又是一怔。她同两个舅舅并不亲近,面未见过几次,话也没说上几句。大舅舅见了她时面有不耐,二舅舅见了她时又严肃刻板,渐渐地,黛玉心中也就有些怵了他们。怎么好端端的,二舅舅还送了东西来?难道是舅母做的主?鹦哥也是呆了呆:“应当不是的,只是二老爷那里并不曾明说。”一旁的雪雁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但随即又想到那日的嘱咐,她谨慎地瞧了眼周围的人,最后还是先闭上了嘴。毕竟也不急着在这一时说。“那便先放着吧。”黛玉道。她对这些东西并无兴趣,毕竟姑苏林家也并非小门小户,她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只是心头多少感念这份情谊,才想着待会儿仔细瞧一瞧。鹦哥应了声,让丫鬟们将盒子都放下来,而后才领着人退了出去。待她们前脚一走,雪雁便后脚走到了黛玉的身旁。“姑娘不瞧一瞧吗?”雪雁近来沉默寡言了许多,黛玉少有见她主动出声的时候,此时不由微微惊讶,一边点着头,一边伸手去拿盒子里的玩意儿。道:“也不知是谁……”雪雁这才得了个空,低声道:“想来应当是我那兄长的主子吧?”“那位世叔?”黛玉接口问。说话间,黛玉已经打里头取了个锦盒出来。那锦盒较外头的盒子更精致些,以玉石作扣,瞧着便是价值不菲的。黛玉解了扣,翻了盖子,入目的却是些碎银,金锞子。下头还压了封信。“这是……”黛玉细白的手指抚上那些银钱,又愣住了:“作什么用的?”雪雁想了想:“打赏人用的罢?我听府里人说,主子们待下人甚是宽厚,常随手打赏些碎银子、金锞子下去,若是谁被打赏了,那都有脸面得很呢。说是外头还有人将府里的金锞子,当宝贝藏品瞧呢。”黛玉微微惊讶:“原是作这个用的。”母亲生前并不曾提点过她这些,便实在生疏得很。雪雁笑着道:“倒是同兄长讲得无二,他的主子是个好人。”黛玉点了点头,颇为认同。尤其是在经历过了荣国府的看似百般宠爱,实则缺了许多贴心周到的行径后,心底便觉熨帖了许多。只是不知晓对方究竟是哪位世叔。黛玉如此想着,便拿起那封信来拆开了,三两下便展开了信纸,一行行清俊的字便映入了眼中。实在,实在太眼熟了!黛玉微微瞪大了眼。待她细细看上几眼,心便已经不自觉地嘣嘣跳了起来,像是要跃出胸腔似的。她将信纸捂在胸口,随后又反应过来,低声同雪雁道:“取烛火来。”雪雁点点头,也不多问,径直取来了烛台。黛玉又瞥了眼那信纸,方才用火引燃了,待燃尽后,便丢进了手炉里,再没有一丝踪迹。黛玉松了口气,这才觉得轻松了些。东西并非是什么世叔送来的,而是那个哥哥送来的。他只年长她几岁,若是让别人瞧了去,总是要说不清的。“姑娘。”鹦哥的声音打门外近了。黛玉忙将那盒子递给雪雁收好,这才低低地应了声。“二姑娘几个在等着您过去呢。”“好,我这便来了。”黛玉起身,捧了手炉在掌中,莫名觉得心底定了许多。待走到了门口时,黛玉才又问:“表兄如何了?”“说是再躺上几天便好了。”黛玉也不知怎的,此时心情正好,便道:“表兄病了,改日总该去瞧一瞧的。”鹦哥点着头,但总觉得林姑娘这番话透着股疏离。总该去瞧瞧。说得仅像是迫于那层亲缘关系和礼节似的。鹦哥终究甚么也没说,她想起了旁人提点她的。再有本事的丫头,也得先忠了主子,方才能叫有本事。如今林姑娘就是她的主子,她自然不得在姑娘跟前拿了大去……黛玉还想着,改日去瞧瞧贾宝玉。可当她进了园子里头,除却几个姐妹外,见着的便也还有正同丫鬟笑嘻嘻说着话的宝玉。黛玉抿了抿唇,不大好上前去。不远处站了个削肩细腰的姑娘。那姑娘转过身来,一把将黛玉搂住,笑道:“怎的呆在那里不做声?”黛玉这才低低地唤了声:“三妹妹。”这姑娘正是探春了。“宝姑娘也在呢,便想着请了你过来,一同说会儿话。”探春道。黛玉早听了些风言风语,说她不比新进府来的宝姑娘亲近宽和,眼底瞧不进旁人去,叫人也没了想要亲近的心思。黛玉到底年级不大,这会儿说到宝钗,心底多少还有些别扭,便不自觉地将掌心的手炉抓得更紧了些。探春不知就里,引着黛玉便往前走,走了没几步,就正听见宝玉同人说话。“那位公子我是见过的,连父亲都夸他文采风流,聪敏过人。”便又听丫鬟问:“长得呢?”“长得更要好了。他个子比我同薛蟠高些,身量长得很。五官生得也好。这样人物,又叫人想亲近,又叫人害怕。”“为什么呀?”“瞧着吓人,明明也笑着,但在他跟前,就规矩起来了。”宝玉说到这里,许是觉得终归有些丢脸,便也不再往下说了。但眼底的钦佩之色却是还未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