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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页(第1页)

“重要的是你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估错了。”我越过她,看很远很远以外的父亲,可能很多年后,我将取代他成为这个家族的头领,在那之前,我不能再让我的心脏如此疼痛。我知道了。我始终没有回头,再看那个已经死掉的人。我开始掌管一些事情,在我看来都是零碎小事,但在别人眼中,就是个质的突破了,自从我在竞技场上的爆炸式表现——尽管疯狂,有些年轻人的莽撞,但至少很带种!是个男人了。父亲还跟我喝了一次酒。我跟我妈,酒精过敏,喝了一杯下即倒,但父亲海量,我就着碳酸饮料,着实陪父亲好好滥醉了一把。上了年纪的人是容易回忆往事的吧,父亲酒醉后一直回忆的是当年跟妈妈的初见,大家闺秀的她是扎着怎样的两条乌黑长辫,有着怎样的一双宛转眉目,和怎样的柔声细气,在尚年轻的他眼里,闻所未闻,惊为天人,只管娶来便是。我探了探父亲口风,他果然已留意到几大家族的嫡长子,正是绝配妹妹的适婚对象。“都有谁啊?”我夹一口小菜。父亲不带犹豫就说:“雷煌,程先——”我夹不动菜了,为那一个停留两年此时却乍起的名字。月色弥漫,把父亲送回房,我又到凉亭里自斟自饮,看皓月当空,美不胜收。碳酸饮料是醉不了人的,我假醉,体味想象里的酒醉快感。闭了闭眼,再睁眼,就见一人,坦然与我对视。好象我们平等。“你跟那个死人说了什么?”他直接拿起酒壶,往嘴里灌,显然心情也不见得多好。我站起来。他坐在那径直拽住我袖,很有些嚣张,冷冷逼问:“只要你去死,乖乖去死,我就照顾你家人?”我拿我的易拉罐,扣他头上,浇他清醒。他一头一脸水渍,却面露笑容,白森森牙齿紧紧咬合咯吱作响,他首次对我笑,不复当年刚烈,更多愤怒和不屑。“就像你跟我说‘你跟我,没人会欺负你’;就像你爸逼我爸为他去死,再好好照顾他家人,一模一样,是吧?你们都是一路货色,只想强迫别人抛弃一切只随你们心意。”“那又怎样?你想翻旧帐?”我也愤怒,你们死不死,关我什么事!“我父亲是头领,你父亲不是!我才是头领,你不是!”他不依不饶,依旧拽我,借酒装疯:“那天,你到底说了什么?”我不能跟酒鬼计较,只管下手打昏他就是,我提口气,托他肘,一扯一抖一送,不信摔不死他!我才送出去,他就着倒下那点劲,扣住我腕,死活不松,拉我与他跌跌又爬爬。想起来,这个酒鬼好象也学了不少年武艺,对付我,应该有两把刷子。扣我腕,他仰我俯,我使肘撑他胸膛,沉力,直接压他不能呼吸。平日不曾细看的眉目兀然放大,少年时代已经是一去不复返。他虽不能呼吸,还是不松手。愤怒中更是一眨不眨看我。执着的劲头不逊当年。“我爸也是萃的爸爸。你怎么不跟她摔跤去?”我压到肘都疼了,想他认输不可能,干脆各退一步。提到萃,他神色一变,力道渐松,“她是女人,你是男人;她是——”“她是你的爱人,情人,恋人。”我一一补充。神色不变,他坦然承认。这就是他夙愿。我逮到机会,爬起来,“刚才跟她吵架了吧。”我回过味来,蓄意嘲笑。“没胆跟她吵,倒有胆子跟我撒野。”他坦然承认的样子,颇为真诚,我几觉可爱。他眨了眨眼,迅速回击我:“别忘了第一次见面,是我让你流的血!”那样也算?我已经站了起来,看他倒着,实在不像话,我伸出手给他,“秦展,起来。”他看我,我一脸不在意,他于是终于握住了我的手。“欧阳念,我看你比你爸还狠。看你杀人,都不带眨眼,像个天生杀人狂。”他拍了我的胳膊一下,说是笑话,似真似假。和平,难能可贵。没有鱼上钩,这汪潭水里的鱼儿个个精得要死,很可能拜我身边的女人所赐,十年来专心致志一如既往地钓上、放生,再钓上,就算是简单的鱼类也能进化得愈加聪明。我撑着鱼杆,和兰师傅齐坐着,钓我们那永不上钩的鱼。“明天我就走了。”她毫无离别苦相,依旧笑嘻嘻,胖乎乎。“你以后要一个人玩了。”我想有些人是不在意离别的,他们生来就是追求玩乐,玩得开心,玩得舒心。我恶声损她,来掩饰我在意离别:“赶着去结婚啊,有人肯要你?”近两年,我们是处得不错。我敢说,只要她想,她绝对是一等一的高手,无论功夫还是枪技,偏偏她是这样一个比我更古怪的女人——所以,我们两个古怪鬼凑一起,是绝对没出息的。她依旧笑得全身都抖啊抖,连鱼杆都在空中做起抛物线,好象真是赶去跟哪个男人私奔。很难把她看做长辈,她也不屑作什么长辈。她扔本东西在我膝盖。我拾起来,蓝皮宣纸,看上面名字——《蓬莱心法》,翻翻里面,果真是拗口的什么丹田什么百骸。我想不通这年头还有人有这个!多稀罕啊。“把它练成,你的心就保了。”她看我鄙夷之色溢于言表,更笑我这凡眼不识货:“欧阳念,你跟我十年,都学到什么了?”我把书搁一边,探身看我那些小鱼怎么还不上钩?“你这水平,能教我什么?也就是三脚猫的功夫。”随便打打人什么还挨得过去,让我成高手,那是没谱没边。兰师傅哼一声,“十年发过几次病?”我想想,突然也有点不可思议:“好象没发过。”难道我在她十年来的折磨摧残下,已经修成正果?兰师傅又哼一声:“以你的身体脉象,本该熬不过十八岁,但亏我十年来给你运气、调息……跟你说你也不懂其中奥秘,要不是欠欧阳浚一份人情,我岂会困在这里整整十年?”她转而瞪我,“为了你我足足折损了十年功力,死小子。”我听得晕乎,不知何时我们家竟成了武林高手藏龙卧虎之所在,即刻顿悟,伸手向她:“十全大补丸和黑玉断续膏拿来。”兰师傅扫我一眼,钓鱼,不搭理同样笑嘻嘻的我,我想我跟她学的最无赖的一点就是越惨时越要笑嘻嘻。我们又继续钓鱼。——“欧阳——”标准的男低音,远远喊我,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但还是回头,看他正站在练功场外,朝我挥手,意思喊我过去,旁边的小美人今天穿了外出的粉红洋装,撑把洋伞,只差条裹腰的长长绸带,就能飘然欲仙。我摆摆手,指指兰师傅,“不去了。”当电灯泡的辛苦一次就够,“带点好玩的回来给我。”他懂了我意思,跟我做了个放心的手势,与我妹妹相谐离去。这边,师傅依旧一尾鱼没钓上,却已收杆。我看她当真收起家当,才真明白过来,她是要走了。天下本无不散的宴席,这个胖乎乎的老女人,跟我一起十年,不管她好是不好,都已成为习惯。“管不了的就别管了,累心。”她突兀言语,好象一切看得分明,也了然于心。“多听你爸你妈话,臭小子。”她别看眼,可能跟我一样,既想此时说点什么,又碍着多年你争我斗的面子。日已落西山。我没收我的杆,任它沉潭,缺了共垂钓的人,它也再无用处。“要在外头混不下去,就回来找我吧。”我拍拍她肩,她也点点头,拍拍我肩。从此师徒再难相见。我看着手上被塞的小玩意,是什么啊?是一打棒棒糖,无颜六色,橘子、草莓、苹果、柠檬各色口味俱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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