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者挽鞭,车队缓缓行进起来,站在驿馆门口远望他们朝着初升的朝阳那边去,拂起袍子时才感到晨风微凉,一直目送到终于不见了踪影,三泽才跳上自己的车,驱使着整装待发的车队,背道而驰一径向西去了。
齐国临近大洋,地势低平,大路也是越走越平坦,不一会儿就穿过了蹇州,徐行于渐州的边界。这一路上芈纯难得少操心,尽管没忌口喝了酒,不过晋光的精神看起来倒还好,百无聊赖地靠在车厢边,抱着芈风送的剑琴发着呆。
这把琴还是他特意嘱咐放在厢车里随行的,在驿馆的时候就一直挂在他的房间里,却不见他拆开封套来弹过。有时候芈纯也纳闷这位兄长总是扑朔迷离的感情,有那么多人都喜欢他,可他总是冷静而克制,不像是会陷入情伤中的人,或者说得更严重一点,他恐怕根本不会真正爱上谁吧?
芈纯原本替芈风惋惜,可现在,他陷入了迷茫。
迷茫地盯着晋光,倒引来了对方的不自在。晋光放下琴,笑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忽然想起早上那句让人想不明白的“再见”,芈纯顺口问道:“子明兄觉得三泽先生怎么样?”
“是个有趣的人,可惜我捉摸不透。”他想也不想就这么笃定地回答。
“捉摸不透……那是好还是不好呢?”芈纯不解。
“说不上好还是不好,只是……”晋光抿唇一笑,“只是会让人没有安全感。”
芈纯轻点头不置可否,却也苦笑一声:“子明兄也是教人捉摸不透呢!”
晋光皱了皱眉,疑惑他为何忽然这么说。
芈纯收敛了苦笑,解释道:“子明兄把一切都看得这么透彻,又何至于被追杀至此呢?”
被这么一问,神情瞬间黯淡下来,晋光微垂着头,低低地说:“事实上,我已经快两年没有单独见过兄长了……”
“哦?”挑挑眉,似乎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内情。
芈纯是个值得信任的人,这点在这些天的相处中已经深信不疑,他不止一次救过自己的命,还一直温柔体贴地照料着自己,晋光想,自己也不应该对他再有诸多隐瞒。
“五年前我从京华学宫被急召回晋国,是兄长来信,说齐国大军突然进犯,直逼台城。彼时秦国在西边也是蠢蠢欲动,镇守西边的军将没法征调,朝中无亲信人可用,只能指望着我这个亲弟弟了,所以修书让我务必尽快赶回去。我收到信十分震惊,才连与芈风公主告别都来不及就启程回国。”晋光慢慢说着,伴着厢车行辙的声音,掀开尘封的往事,“可是等我回去的时候,事情已经处理好了,是相国情急之下挂帅出征,击退了齐军。”
“那时的相国……是赵绪?”
“是的,自此一役后,他就不仅是相国了,还被提拔为了司马。”
“一人兼为两班之首,这是用人的大忌啊!”芈纯不能理解。
“是啊!可是兄长信任他,况且彼时兄长陷于□□之中,听不进别人的劝解。”提起这事,晋光就一阵头疼,“花姬是前任晋公的夫人,兄长自即位以来就十分宠幸她,然而烝于前夫人,于情于理都是不伦。齐国大军进犯,打的就是替天子讨不伦的旗号。”
“那时齐公还是姜川吧?”
“没错。”照理齐公川与兄长也是多年老友了,虽然两国历来有边境之争,可竟打着这样的旗号来兴兵,仍是晋光所想不明白的,“兄长有很多事连我也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他是个情种,其实难以坐好主君之位。”
难得听见他这样评判一向爱戴的哥哥,他们两兄弟还真是性格相反,哥哥是个情种,弟弟就对一切都冷淡,或者正因为前者,才造就了后者也不一定?芈纯心里暗忖,一言不发地听他继续说下去。
“赵绪是个得力的助手,所以兄长才如此信任他。三年过去,赵绪简直是摄政,尽管并未表现反心,但我也未免有些担忧,前年趁着春来节令向兄长提了个醒,兄长却没有上心。说来也怪,虽然我还是常住在台城,但自那之后兄长就再也没有单独召我进过宫了。”这么说起来那段时间还真是发生了一系列的怪事,晋光越说越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入夏我就听见宫里传丧说花姬死了,没到秋天,兄长的独子晋阳也夭折了,小侄儿只有六岁,我料想兄长一定很伤心,想要进宫去吊唁顺便安慰,可宫里封禁异常严格,我只见到了赵绪,他引着我吊唁毕,托辞说晋公哀伤不见客,让我回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