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帆嘴角微微冷笑,又重新戴上了铜胄,牵马回了关楼去。
夬柳山与室壁山是作为晋楚两国边境线的一脉二山,前者属楚国,后者属晋国,十里山谷环境恶劣,不仅不宜置民生,碰到天气不好的情况,连军队也难以行进,于是两国都不愿意去管这十里无人区,仅仅是晋国在谷北设冰凌关镇守,楚国在谷南设鹑首关镇守。晋楚两国一南一北联系不深,即便有联系,正经的使臣也不会选择从这条路走,南北纵向自有假途中州王城的官道。况且鹑首关所在的震州被西方秦国的离州一隔,几乎成了楚国的一块“飞地”,年年与秦国都有打不清的官司,就算是偷渡的庶民也断不会选择这条路。
晋光这次就是偷渡,比起偷渡而言,更恰切的说法应该是逃亡,况且他可不是庶民,而是正儿八经的晋国公子。
晋国公子?此时的晋光想到这个尴尬的身份,只想苦笑。别的公子在庙堂之上锦衣玉食,他这个晋国公子,满身血污不说,还在这三天内屡次与冥府擦肩。这条路比登天还难,连马儿也快坚持不住了,捂着还在渗血的左肩栽下马来,晋光靠在粗糙的树干边,痴望倒在地上已无力再站起来的马。
眼前闪过冰凌关下雪地上的血渍,那些跟随他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终于轮到了这匹从小养到大的爱马。马儿半睁着眼,主人也是眼皮沉重,大雪几乎封山,停了不过半炷香的工夫,晋光就感觉自己快被雪掩埋了。马儿已经僵直了身子,主人却不能轻易认输,每为他赴死一个人,他的身上就要多背负一条命,谁要轻易死在这里?
“对不起……”
晋光微微瞑目,抖着唇对来不及掩埋的爱驹道出这一声,然后艰难地拄着剑站了起来,钝破的剑锋依然刺破了坚冰,他就这么拄着,冒着大雪一步一步地向南走去。
还没有人穿越过的十里山谷,今天他不得不走上这么一回,带着无数人的生命与希望,还带着突然负重的国仇与家恨。
没有路,但晋光知道,一路向南就对了,他只有那唯一的一个目标,踏着这冰天雪地,也要凭着意志达到。意志是能创造奇迹的,在这样的绝境里,他无疑需要奇迹。
然而现实让一步比一步更艰难,大雪毫无停下的趋势,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还有多远,向前成了一种惯性。晋光觉得自己冷透了,隐隐约约甚至产生了幻觉,雪幕后竟然有了光,并不怎么炫目的那一缕清光,像黎明的讯号。
要到了吗?
一抹苦笑冻在嘴角,剑锋一滑,再也握不住钝破的剑,剑掉在雪上,人却猝不及防地滚下了雪坡。
看来他真要死在这里。
他连让自己活下去的能力都没有。
原谅他不得不背弃为他枉死的生命,抛下千疮百孔的祖国。
还有,陷在中州王城等着他去救的哥哥。
眼前的风景在极速旋转,连带着被折腾到极点的身体,绝望无声无息地蔓延。
风雪不知是什么时候停息的,晋光软软地趴在平地上,似乎又找回了一丝知觉。有人围了过来,凭着仅有的一丝意识从人群的缝隙中向上看去,他终于迷迷糊糊地望见了那边关楼上的三个字。
鹑首关。
总算是到达这里了啊……那三个字辉映在晨光中,晋光趴在地上想笑却笑不出来,围上来的守将在他头顶上问话了。
“你是什么人,怎么从夬柳山上滚下来了?”
守将的声音闷闷的,晋光只知道他在问话,问什么却模模糊糊的听不清楚,没法多说什么,晋光用尽全力也只能发出细微的声音:“我……我要见……世子……”
“世子?世子是想见就能见的吗?”守将俯耳听见这样的话,惊愕不已,想再问问,却见人已经昏死过去,只好拿剑柄去戳了戳他,“喂,别装死啊!”
没有反应。
看来是真死了,就算不死,这半死不活大概也无力回天。守将站起身来,叹道:“埋了吧。”
士兵们虽然不情愿一大早撞晦气,却还是只好窸窸窣窣地行动起来,体面地找来一个担架,抬手的抬手,抬脚的抬脚,倒还不重,找了块白布覆面,抬着就走。守将没空目送他们离开,关上有人来耳语了两句,他便慌慌张张地迎向了关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