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能抓住别人的弱点,晋光尽管因为身体原因很少会这样出来直面谁,但他的才能聂夏一点也不怀疑。他说得一点也没错,聂夏是为施展抱负才出舆陵的,而今却是于心有大憾。
敏锐地捕捉到聂夏的脸色似乎有些动容,晋光极有把握地笑了笑,接着道:“公子阳正位是要推翻叛臣,彻底改变这个污浊的社会,眼看着就将熬到头,将军难道愿意弃明主而去?”
他当然明白自己身处的现状与这些道理,只不过隐士的气节不是那样容易动摇的,聂夏咬了咬牙,抬头想要再说什么,只见晋光已经拿起了他放在榻边的酒杯,若有所思地盯着里面已经凉透的一杯酒。
“军中不能饮酒,将军冒着风险置酒在这里,是想要销怎样的浓愁?”晋光嘴角微扬,仔细端详着酒杯,“我于将军,幸蒙当年有一饭之恩,我知将军是个大才,却是因为将军替我倒的一杯酒。想必将军给不少人倒过酒以试其胸襟,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的,我以为值得,就喝了下去。今日正巧,一杯冷酒释千愁,晋国若是平定下来,必定离不开将军,当年我没有分毫的权力不能许诺,今日我便许下承诺,为了留下将军这个大才,这杯酒,我喝了。”
只是一愣神,晋光想也不想地便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小光!”嬴渡大惊失色,忙冲上来扶住他,嬴渡想不到,他这酒喝得仓促,几乎是拼了命在招降聂夏。
聂夏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晋光像是立刻就承受不住冷酒的刺激,捂着肚子微微弯着腰,脸色越发难看,却推拒着嬴渡的扶持,一双眼只是定定地盯着他,颤抖的声音连聂夏都能听出剧痛:“聂夏……”
“聂夏愿为公子效命!”聂夏在极大的震撼中立刻跪了下去。
齐国,公都。
收到探子传来的线报,姜纯不安地在殿上踱来踱去,声音难得带上慌张:“嬴渡这是要搞什么鬼?不打秦公的大旗,打讨逆大将军旗,闪电一样地拿下了冰凌关,这是准备五天之内就破开新京城吗?做什么春秋大梦!赵绪会一点防备都没有?这就让子明兄白白陪着他去送死?”
“可是……从线报上来看,似乎进展得十分顺利,靠着公子光的名号,打着先帝的衣带诏,义师可是所向披靡啊……”田蒙弱弱地出声道,“冰凌关守将聂夏可是赵绪重用的新人,连他都……”
“君上——”外面有直到殿门的驿马,姜纯一扭头看向门外,驿差已经跑了进来,呈上一封新的线报。
接过线报,挥退驿差,姜纯忙打开来瞥了一眼。眼看着他的神情越来越震惊,田蒙忍不住小声问:“君上,怎么了?”
“聂夏投降了,还派上了大用场。”姜纯捏着线报,一面思忖一面说着,“新京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破城?就算是长途奔袭也不能有这样的奇迹吧?一定是新京城里有内奸,而且这个内奸一定是魏帆!”
“魏帆?他不是刚被赵绪升为相国吗?”田蒙也是一阵惊讶,接过姜纯递过来的线报,看了又看,“这事又跟聂夏有什么关系?”
“魏帆早就有复国之心,只不过隐忍求全,赵绪已经在怀疑他了,他一心要护着的公子光已经兵临城下,此时不倒戈,还在等什么呢?魏帆在军中有威望,赵绪犯了妄动的低级错误,是他多疑的性子让他太着急对魏帆动手了。”这么一想就全明白了,姜纯接着道,“至于是谁去给魏帆传信的,我可是听说聂夏的身手极好,冰凌关一破,新京自然是如临大敌,能在这种情况下潜入城里的,除了聂夏,还有谁呢?”
田蒙已经听懵了,不知所措地问道:“我们的驿马再快,面对这样迅捷的作战形式,收到消息总是迟了。虽然是晋国的事,但毕竟邻近,君上看,要不要做一些安排?”
姜纯停下来想了又想,忽然问道:“楚公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有?”
不知道他又在想什么,田蒙老老实实地回答:“楚国风平浪静,就像还不知道秦晋两国已经打起来了似的。”
“风平浪静?”姜纯皱了皱眉,又像是真的想起了什么忽然紧张起来,迫切地再问道,“徐飞的军队还在金仪关吗?”
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紧张,田蒙也只好一五一十地回答:“徐将军的部队从协助楚国平叛后就没有调动过,秦国军此次东征,也只是用了铜牢关的三万人啊。”
“不好!”姜纯惊呼,回身去架上取下剑就要往外走,“我得去一趟青木关!”
秦国军的战法有如狂风骤雨,等姜纯带着几个随从纵马到青木关时,嬴安已经与田佑对峙半晌了。
少不得打马上去打口水仗,姜纯扬鞭道:“寡人受过先帝衣带诏,也与你们秦国通过信约共讨逆贼,今日蒙公子光打起义师大旗,嬴相国为何在此阻拦?”
“京华学宫一别,齐公真是越发风光了啊!”嬴安在马上从容施礼,不仅没有要让开的意思,还开口就套上了京华学宫的近乎,“公子光起义师是没错,不过叛军闻风而靡,君上助公子光起兵,当为其谋,考虑到军队过处难以秋毫无犯,既已破开新京城门,便不用劳烦齐公的义军了。”
姜纯被堵得无话可说,往后一望嬴安带来的军队,他在楚国的时候也与秦军的小股部队交过锋,却从没哪次见过这样整齐划一完完整整的队伍。直到这时才深刻地体会到秦国深藏不露的实力,姜纯本能地确定在这实力背后还有更大的深藏不露的阴谋,此刻正有如即将拍岸的浪潮,正按着天衣无缝的计划,蓄着力慢慢向平静的海岸袭来。
第48章望白甲掷剑凭大势,渐碧血临阵识小人
新京今年的初雪来得急,漫天飞舞的雪花中,血色的衣带诏十分扎眼。城门洞开,跟随着大将军旗的士兵们浩浩荡荡地涌入城池,逆着风雪奔入宫廷。
“走!你们都走!”撤去了戍卫又赶走侍臣,赵绪站在朝堂上,挥舞着代表公位的剑发了疯似的撵着一殿的人,披着上朝穿的公袍散着一头长发,猛回身把剑指向站在阶陛下冷着脸的知绀,“知绀,你也走!”
比起四散逃走的宫人,知绀并不惧怕他的剑锋,冷冷地盯着他的一身狼狈道:“君上终归是君上,兵临城下固然不可改变,即便是面对身败名裂,君上也该有个君上的样子!”
“这不是身败名裂,这是灭国!”赵绪大声吼着,“这个公位本就不是我的,我也早该放弃了!是我自己有执念,一定要跟命运死磕,最后还是没能做好这中流砥柱……我已是愧对晋国,但你有什么错?你走吧,不要跟着我给晋国殉葬,是晋国对不起你,你救过荀耀,如果是晋光先进来,他会放你走的……”
他的声音越发凄凉了,知绀定定地听着,往前上了一步台阶。几寸的接近却激起了赵绪的抗拒情绪,他定了定举剑的手,再次强调:“你快走!”
“我不会走的。”知绀昂起头迎接他的剑,“我是晋公的夫人,是你的妻子!我不会离开这里,也绝不会离开你!”
“你心里一直都有晋光,还有脸说你是我的妻子?”赵绪低低地笑了起来,像是沉入疯魔的表情让人看不懂他到底还是不是清醒,知绀没想到他竟会突然这么说,抬头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只见他瞪大了眼,脸上写满了仇恨,“难道是因为晋光回来了,你想要再重燃旧情去邀功?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给我滚!”
知绀彻底震惊了,他们虽然立场不同,赵绪却从来没有这样说过她,知绀急步上前,一声“你……”卡在喉头,赵绪的剑已经无情地劈了过来,准确地裁断半截发丝,轻柔的几根头发就这么飘扬到地上——那是对结发的背叛。
“滚!”赵绪一把将发怔的知绀推到屏风后面去,一声怒吼回荡在大殿中犹未散去,沉重的殿门已经被人破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