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瞥嬴礼急迫的样子,嬴渡慌忙展开信件,一听是楚国的事,晋光怀着不祥的预感也凑了上去,就着嬴渡的手,看清信件上的寥寥几个字。
“你猜对了,芈华真的反了。”嬴渡也是一惊,扭头盯着近处晋光怔愣住的侧脸。
是对既有猜测的印证,却依然让人难以置信。信件上明明白白写着昨夜楚公薨逝,相国芈华离开王城后就没有直接回京华,而是北上到了自己的封地翼州,楚公十五道诏谕要他回京华,一道都没有得到回应。楚公本来病重,足可怀疑是被相国气死的,果然昨夜宫里甫一发丧,翼州就举起了反旗。
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晋光回过神来,神情越发紧张,拽着嬴渡就道:“芈华在京华的势力虽说有所削弱,却依然不容小觑,这些人在京华难保会出什么事,伯丘现在是身处危难,请你一定要救他!”
他把自己当救命稻草了,这种不该他管的事也来求自己,嬴渡向嬴安打听过以前京华学宫的事,也知道晋光和芈狐之间交情匪浅,从芈狐敢顶住来自晋国的压力收留他来看,的确印证了他们感情之深。如今芈狐陷入危难境地,晋光没命地摇着他,摇得嬴渡有些头晕,抽手回握住晋光的肩,嬴渡用了力将人稳住:“小光,你冷静一点!”
晋光的冷汗胡乱布了一脸,转动着没有焦点的眼睛勉强看见嬴渡的脸,眼前的人又像那样皱起了眉,却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意思,包容着他的胡闹。嬴渡叹了口气,安慰他道:“芈狐做世子那么久了,你要相信他能处理这件事。况且事有蹊跷,芈狐一直都是信任芈华的,楚公薨逝一定是世子接班,芈华按理说是熬到苦尽甘来,他凭什么造反呢?”
一句话如醍醐灌顶,晋光这才清醒过来仔细想这件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愣愣地盯着嬴渡,听他继续说:“相国叛乱,毕竟是楚国的内政,秦国作为没什么交集的邻国不便插手,除非有从楚国来的求援信,或者求援信直接上奏给了天子,天子授权三国共相扶助,我们才敢名正言顺地出兵。”
虽是醍醐灌顶,也是一盆冷水迎头浇下,晋光呆呆地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神情却明显黯淡下去。嬴渡回头示意嬴礼出去,自己珍重地将晋光揉进怀里,贴在他耳边柔声道:“别担心,你的事,我都不会坐视不管的。”
晋光没有力气抗拒他的温柔,这种温柔与兄长的不一样,在他的怀里有一种独特的安全感。他曾经对姜纯说,因为看不清,所以没有安全感,而现在似乎伸手就能碰到对方那颗跳动的心,那强劲的心跳,给他营造出一片绝对安全的领域。
这是嬴渡身上独特的气质,吸引着漂泊无依的人选择彻底的信任,不是没有资本的无可奈何,而是一点一点侵魂摄魄的引诱,引诱着晋光去相信。何况他在耳边留下的那句话是如此温柔,如同暖阳一般将人心底的坚冰融化,又如同多年的醇酒让人沉醉。
第26章慑军威嗣君急动怒,投歧路鸿胪不择援
楚国的乱象比信中更甚,原本繁盛的京华顷刻之间变得风声鹤唳。芈华的翼州大军还在路上,京华中已经造起势来。眼看着人心惶惶,芈狐派出禁卫军全城搜捕可能的叛军,禁卫军为楚公戴的孝布还缠在头上,白茫茫的一片在京华街头穿梭。宫中的香火与城里的烟火相得益彰,整座城市都笼罩在烟幕沉沉,阴云密布中。
芈狐穿着一身麻衣当着群臣的面向堂下跪着的景央授下了相印,先公还未出殡,嗣君就匆忙连坛也不设便拜相,这是从未有过的事。小满盟会是先公点名要相国芈华去的,先公薨逝前几天,医者已经报不祥,恐怕先公自己也有预感,盟会本就是凶多吉少,又怕心存二心的相国留在京华对世子更为不利,尽管世子据理力争,还是力排众议做出了这样的安排。如今看来,这竟是先公最后做的一个最明智的选择,一直深受世子信赖的相国果然造反,世子与先公的较量,终于以世子的判断失败落下帷幕。
景央是从姜纯去齐国后从上卿位提拔起来做司寇的,也算是芈狐一向培养的心腹之一,如今芈华一反,为了表明公室的态度,破格拜为相国。这相国是拜了,相印却不是好拿的,沉甸甸的让景央心情复杂。芈狐这几天都没有笑过,简单的拜相礼后就闷闷地站在堂中,像是在等什么人。
夏日濡湿的风如热浪般掀起门口的白布,从那里匆匆忙忙进来了一个年轻的官员,芈狐远远望见,忙亲自下了阶陛迎上去,喊道:“芈富,怎么样了?”
芈富被芈狐一把拽住,忙回道:“齐公已经出兵,不过取道需州过来,到京华最快也得有六七日。”
“六七日?开什么玩笑!”芈狐一听就生气了,“今天又有禁卫军官被暗杀,暗藏在京华的势力突然全都开始行动了。我这个嗣君,现在连这宫城都不敢出去,翼州军过来,不过还有三四天的工夫,六七日,姜纯是来给我收尸的吗!”
“君上息怒!齐公听见君上陷于危难也很着急,恨不得插翅飞过来,可路途实在遥远,六七日已是极限了!”芈富忙忙地解释,自己飞马出使齐国,可是明明白白见到姜纯深深担忧的样子。
芈狐也为自己没来由地怨了姜纯一顿感到懊恼,只好悻悻地放开芈富,芈富没站稳一个趔趄,硬着头皮进言道:“君上,齐军遥遥无期,可秦将徐飞就屯兵在金州,从金州到京华,两天就可以赶到,快的话,说不定能在路上截杀叛军,君上何不考虑向秦国求援呢?”
“秦国?”芈狐哂笑一声,“你要害死我吗?徐飞的部队是特意屯在金州防卫我国的,向秦国求援,不是引狼入室?”
“那也不一定,芈华与秦国没有联系,他若是篡位成功,对秦国没什么好处,可君上您与秦国的嬴安相国可是同窗啊!”芈富好言劝道,“如今已经没有别的计策了,君上手里无兵可调,禁卫军已经莫名其妙折损了一大半,生死存亡之际,不向秦国求救就是等死,向秦国求救似乎还有一线生机,君上只能去搏一搏了!”
话是在理上,只不过平白教人难堪,芈狐忍下这口气,攥紧了拳头,声音疲累:“那就有劳你了,再去跑一趟秦国吧。”
芈富领命而去,身后抱着相印的景央却为这冲动的决策有深深的担忧,上前一步想要进言:“君上……”
“行了!”芈狐抬手止住他,回身向设成灵堂的大殿走去。
景央僵立在原处,望着嗣君越发显得孤独的背影,慢慢将自己的担忧咽了下去。
他知道引秦军入关意味着什么,芈狐也一定知道,不用他多说,作出这样的选择,只是因为没得选择。
远远地,他望见芈狐突然面向先公的灵柩跪了下去,白茫茫的一片大臣慌忙跟着跪,然而听见以头抢地的声音,然后听见响彻天际的号丧声。只有芈狐是静静的,静得像在进行灵魂上的忏悔,静得像在进行某种蜕变。
得知翼州军来势汹汹,京华乱作一团,忙坏的却是担任鸿胪一职的芈富。京华久未有战,长年充作仪仗的禁卫军难以拉上战场,且京中明显有内奸,应对这突发的一切,尽管万般不愿,也只好寄希望于外交。芈富是年方弱冠的公室少年,以公子富的名义出任鸿胪才不久,就撞上这样的大事。公室的大臣终究与招徕的众人不同,他们的命运与世子紧紧捆绑在一起,更与京华共存亡,芈富也颇不敢掉以轻心,少不得一路风尘不眠不休地赶往金仪关边境。正是深夜,徐飞还算给面子,特意升帐见了他。
从来都是秦国扰边,楚人也尽量不与秦人攀什么关系,到了外交几乎为零的这里,连芈富也觉得屈辱,求援的国书递上去,也不管自己还饿着肚子,不时抬眼看看上面坐着的徐飞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