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珠子在瓶底里发出清脆的滚动声响。
“我以为你们最后去了直布罗陀,或者更远的地方。莫里斯舅舅还好吗?”
“你可以亲自问他,上个月他还在印度尼西亚,和他的新女朋友一起。”
珀西轻松一跃坐上窗台,晃荡着细腿。
“你们没有一起旅行?”
“除非我能够在这里读完中学,”他撇撇嘴,“找份工作,赚够上路的旅费。”
他说他最想去的地方是埃及,因为他的父亲讨厌干燥的地方,埃及显然是一个理想的目的地。
埃德加觉得埃及有些远,但也不赖。他坐上窗台和珀西肩挨着肩,近得可以闻见衣襟上的香草气味,这是班奈特的洗衣皂独有的味道,埃德加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样的气味。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他的心头,他看着珀西,他们不约而同打开了瓶盖,用力按压,直到听见嘭的一声。
楼下果然传来了班奈特的警告:男孩们,可别打碎东西。
空气中已经传来馅饼的焦香,那味道令人垂涎欲滴,可他们谁也不着急。香草的气味不依不饶,从男孩的身上若隐若无地传来。埃德加拾起桌上被遗忘的一颗巧克力,拆开金箔外衣,融化的巧克力浆液在阳光下折射金色的斑点,他的舌尖满是白兰地的酒香气味。
窗外,明晃晃的六月阳光散发出前所未有的温柔色泽,风吹起轻飘飘的床单,埃德加看见藏在床底的骆驼牌香烟,金色的骆驼行走在金字塔和棕榈树间,“——来自1913。”烟盒自我介绍道。
男孩晃着手里的日本汽水,玻璃珠沿着瓶壁滚动,无数气泡自瓶底上升,摇旗呐喊。
第3章
他们几乎整日都在一起,他们的床笫仅咫尺之隔,上面堆满了画报,稿子,衣服还有袜子,属于埃德加的房间的一侧被他贴上了自己的邮票海报,他随身带的几本异国小说被珀西借去几张,后来,整个房间都贴满了乱涂乱画的诗歌和邮票。
此时离真正的假期尚有些时日,珀西还需每日去镇上的学校上课,埃德加平日里无所事事,珀西有一辆自己的自行车作为代步工具,埃德加不太喜欢那台吱吱呀呀的老物什,但实在无聊时他会骑着那辆老自行车去镇上的热闹地方。这镇子还保留着他出生时的情状:街道,酒坊,教堂,镇中心的广场上矗立着一尊将军像喷泉,那是小镇鲜有的历史人物,传说里他曾带领国王的军队征服北方的民族,已经没人能说出那是哪一位国王,而将军像座下的喷泉依然准时涌流。
在每天下午两点之后,将军像旁总是散落着野鸽一样的居民,无所事事,凭白兰地酒和燕麦面包打开话题,每个人都有百八十件事可以聊。当班奈特的身体还健康时,她每天会采下自己花园里的新鲜成果,拿到广场上来,和路人还有野鸽们聊上一整天。
后来他想办法溜进了珀西的学校,他把珀西的自行车停在一株开得茂盛的山楂树下,利用树枝的天然木梯翻越墙壁,然后落进一个松软的沙坑里。
珀西是高年级的学生,唱诗班的成员,和埃德加相比,他简直是学校毕业图鉴里排在前三页的标本级别好学生。
事实上他的确在毕业图鉴里见过十二岁的珀西,他还带着牙套,不过已经显露出作为一个漂亮家伙的潜质。很久之后他曾尝试在亲吻中去寻找他齿间修整的痕迹,金属块在齿背留下的点点凹槽,他想舔过那几处浅浅的印记,随即被珀西喘息着咬住他作乱的舌头。
那些在大教室的课堂允许埃德加堂而皇之地溜进去,他在最后一排给自己找了个好位子,有阳光,没有很多人。戴眼镜的胖教授隔着大半个教室上哲学课,逻辑与论辩成为无形而空旷的回音。
埃德加偶尔会想起自己弃于不顾的那个有海港的城市,灯火之城,灯塔建立在长长的舌形礁岸上。他会想起结束任务回家时父亲制服上沾着海水的湿意。
珀西问过他关于城市的模样,埃德加只说那里有很多人,而且吵。
有段时间他们频繁搬家,半年里埃德加转进八所不同的学校,他睡觉的地方从一开始有看得见星空的天窗,到狭窄的只容得下一人转身的地下室,直至最后他只能睡在地上,在密不透风的水泥房间里想象白色的军舰,父亲在电报里永远只留下语焉不详的归期,上面浸透着女人的眼泪。
城市与城市逐渐在他的记忆成连成模糊没有界限的彩色胶片。
—你会想念它们么?
—只有在梦里。
埃德加喜欢从镇上买来新鲜冰镇的啤酒。在吃完晚饭的夏夜,班奈特会早早地伴随着唱片躺进摇椅里,二楼以上的房子都成为他们的活动范围。珀西则会打开天窗和架梯,让埃德加把啤酒带上来,他们共同坐在屋顶上,整片山野和黯淡的小镇都在他们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