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正靠着塑料椅背闭目养神,手臂交叉抱在胸前,两条无处安放的长腿屈着,膝盖抵着前排椅背,戴着鸭舌帽的脑袋缓缓垂下,越来越低——姜郁单手扶住他的帽檐,把人叫醒:“走了,回去了。”“……嗯?”赵成阳睁开惺忪睡眼,人有点懵,烧了四十度的脑子混浆浆的,像盛了锅几近沸腾的白粥。姜郁原本还想吐槽,怎么这么大的人了还会发烧,再看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也就见怪不怪了。她弯下腰,又重复道:“药开好了,这没水,咱们回车上吃。”赵成阳这才“哦”了一声,缓慢起身。姜郁见他走路脚下发飘,便直接把人扶住,带着往停车场去。车里,她拧了瓶矿泉水给他,又递过刚取的药,“医生说是甲流,才不是什么冷伤风。喏,这个药管退烧的,一次一粒。”赵成阳摘下口罩吃药,一口水咽下去,问:“甲流传染吗?”“你说呢?甲型流感,流行性感冒,不传染怎么流行起来的?”“……”赵成阳悻悻,转身就要下车,“那我去后边坐吧。”“行了你,老实儿待着吧。”姜郁按住他的肩膀,嫌他装模作样,“都陪你在医院待一晚上了,不差这一会儿。”赵成阳哼笑:“你对我好呗。”“懒得管你。”“那你不是也来了?”“后悔了,赶紧给你送走。”姜郁伸手给他拉上安全带。两人距离忽然拉近,赵成阳这才察觉她今天不太一样,问:“化妆了?”“不是每天都化妆吗?”不提还好,一提姜郁心里就更不爽,好好一场约会让他搅黄。赵成阳又嗅了嗅鼻子,“还喷香水了。”姜郁淡淡瞥他一眼,“你这感冒不太重啊,都能闻见香水。”“约会去了?”姜郁没答,兀自发动引擎。赵成阳就知道自己猜中,追问:“跟谁啊?”还是不答。“你前男友?”姜郁睨他,“你病又好了?好了自己打车回去。”说完就要踩刹车。“诶呀,不行不行,头还疼着呢。”赵成阳作势就往一侧窗玻璃上倒,小声嘟囔,“兔子还不吃回头草呢……”姜郁纠正:“好马不吃回头草。兔子不吃的是窝边草。”“是吗?”赵成阳仔细想了想,可能因为烧得太晕,真记不清了。于是问她:“这俩有区别吗?”“有啊。”姜郁认真解释,“他是回头草,你才是窝边草。”“……”赵成阳自讨没趣,乖乖闭了嘴。姜郁把人送回他租住的公寓,搬来这么久了,也没见他添购什么东西,屋里空荡荡的还跟一个月前没什么区别。她进屋先烧了壶热水,让赵成阳去床上躺着,把刚开的药粒放在床头柜上,叫他又量了一次体温。“嘀嘀”几声蜂鸣,姜郁凑过去问他:“多少度?”赵成阳烧得头昏眼花,懒得读数,直接把温度计给她。39度2。药才刚吃没一会,估计还没奏效。姜郁将体温计放回抽屉,“你先睡一觉吧,热水我给你放床头柜上了,明早估计就退烧了。”说完,起身就要走。赵成阳难得发一次高烧,感觉脑壳都快化了,她又讲得轻描淡写,冷冰冰的没半点人情味。他哀怨道:“我晚饭都没吃,饿得心慌,睡不着啊。”姜郁无奈站住脚步,回头看他,“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矫情啊?”赵成阳索性眼睛一闭,眉心一拧,“唉,头疼。”“……”31「何远征刑讯逼供案」·辩解姜郁在赵成阳家翻箱倒柜,连包泡面都没找着,冰箱里面除了啤酒就是芬达,没有一样能果腹的东西,也不知道这人平时怎么活的,是不是全靠吊着一口仙气。最后姜郁只能求助外卖,点了份皮蛋瘦肉粥,等送到的时候,刚才吵着肚子饿的病号已经睡着,呼吸均匀平稳,额头有刚浮起的一层薄汗。姜郁把粥放到厨房,洗了块毛巾替赵成阳把汗擦干,蓦地想起很久以前,他好像也这样照顾过她。那年姜郁在市一中念高二,平日里都住在学校。松河的秋天总是短暂,一眨眼就入了冬,她在学校的衣服不够,本想熬到周末再回家取,不小心就染了风寒。感冒加上高烧,恰好又碰上了女生每个月最特殊的几天,姜郁实在熬不住,请了病假窝在宿舍休息。班主任老师过来探望,见她始终高烧不退,担心孩子烧出肺炎,便打电话给隋丽萍,想让她把姜郁接回家去。适逢隋丽萍去外地批发服装,不在松河本地,班主任就问姜郁,有没有父亲的联系方式。姜郁摇头。“那有没有其他亲戚?能来接你的。”姜郁原本想说没有,生病时的脆弱神经又在这一刻被牵动。她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报了赵成阳的号码,说:“你打给我哥吧。”大概过了四十分钟,赵成阳火急火燎赶到学校,先带姜郁去医院打退烧针,然后把人背回了家。那时赵馨怡住卫校,赵妈就收拾出她的房间给姜郁住,听说小姑娘染了风寒,还给熬了一大碗的红糖姜汤,叫赵成阳给端过去。姜郁被人扶着肩膀坐起,浑身上下又软又烫,喝不出姜汤什么味道,只记得有人一勺一勺喂了很久。那一晚的头脑太过晕眩,许多事情只留下个大概印象,几次覆上额头的手掌宽大干燥,她知道是赵成阳,所以接受得心安理得,一觉深沉睡到天亮。手机消息震动提醒,姜郁从回忆中缓过神来,见是秦颂发过来微信,问她这边还顺利吗。那时两人在步行街匆匆道别,姜郁说是朋友发了高烧,要赶过去看看,秦颂提议帮忙一起,却被姜郁婉言拒绝。君子行事点到为止,他也没再强求,觉得两人关系既然已经肉眼可见地有所缓和,相处也不在这一时片刻。「去医院开了退烧药,已经吃上了,挺顺利的。」姜郁编辑好了消息,点击发送。半分钟后,秦颂又传过?????来一张照片,照片里是那条俄式风情步行街的尽头,滨江大桥横跨两岸,在夜幕下亮起炫彩霓虹。「下次可以一起来这边逛逛,很热闹。」他说。姜郁其实并不喜欢热闹,也知道秦颂不过是想给下一次的见面找个理由。既然两人当初分开有太多的误会,那再试试重新相处好像也没什么不好。她笑了笑,正打算要回复消息,就听一旁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的赵成阳问:“跟谁聊天啊?大半夜的,聊这么高兴。”姜郁白他一眼,放下手机,“有病也不耽误你多管闲事儿。”赵成阳被她噎得一梗,心说女人真是善变,上一秒还对着手机屏幕笑意温柔,下一秒就怼他怼得不留情面,真白瞎了两人这么多年结下的交情。越想心里越不舒服,他干脆翻了个身背向姜郁,被子用力往上一拉,连带脑袋一起盖住,小声嘀咕:“我就随便问问,不说拉倒呗……”“喂,”姜郁好笑看着那坨隆鼓的被子,伸手扯了扯问,“你还要不要吃东西啊?我刚才给你叫了份粥,已经送到了。”“不吃。”声音闷闷从被子里传出来,“没胃口。”“怎么又没胃口了啊?刚才还说饿得睡不着呢。”“那是刚才。现在不饿了。”“赵成阳,你跟我闹什么脾气啊?”姜郁用力拍了拍他,“吃醋啊?”“……”原本就是句玩笑话,不料赵成阳竟忽然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姜郁起初吓了一跳,接着又被他的一头“鸡窝”逗笑:“你怎么回事啊?都炸毛了。是不是刚才出了好多汗啊?”说完,还拿手机给他开了前置镜头,让他自己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