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时间秦颂表现出的低迷情绪并非与她有关。只是姜郁实在不能理解,发生这么大的变故,他怎么都不和她讲,一次都没有。到底是他对她有所保留,还是她对他的关心不够。十字路口的红灯转成绿灯,姜郁还握着方向盘发怔,直到后车开始鸣笛,她才慌乱地将右脚离开刹车,踩上油门。“差不多就是这些。你还想知道什么?”人太敏锐也不是好事,赵成阳经手过那么多情感调查,谁和谁有故事有时只需一个眼神,哪怕是不经意的一瞥。就像刚才姜郁坐在车里看车外的秦颂,目光绝对算不上清白。而他只觉得胸口闷得像塞满了棉花,后悔当初答应说要帮她调查。“没有了。”姜郁淡淡应道,“这些就够了。”导航提示手机维修店已经到达,姜郁降下车速,在附近找停车位,赵成阳却临时改了主意。“算了,不修了。”他说,“你说得对,碎成这样也没必要修了,回头买新的吧。”27「何远征刑讯逼供案」·旧友冯少坤的案子告一段落,赵成阳请了一周长假,打算回趟老家松河。三月初的松河原本已经开始回暖,自北而下的西伯利亚冷空气流又将这座城市一夜之间带回隆冬。赵成阳将车开到自家楼下,才一下来就连打了两个喷嚏,裹着羽绒服外套一路小跑进了单元门。当年由于近亲属回避,赵成阳无法参与妹妹案件的侦办工作,接触不到第一手的证据线索,只能从同事口中旁敲侧击地打探案情进展。后来“真凶”落网,案子宣判,他又因为私自调查被上头记过处分,大家唯恐殃及池鱼,也不敢在这件事上继续帮他。除了技术科里一位名叫何远征的同事。何远征比赵成阳年长几岁,当年是队里的法医,负责勘验赵馨怡的被害现场。就是他将现场遗有半枚指纹的情况透露给赵成阳,认为当时负责案件侦办的组长选择性地忽视这半枚指纹,做法不够妥当。后来赵成阳想通过y-str技术对现场采集的精液进行分析,也是何远征从中协调,给他提供了可供检测的样本。如今他想要找人帮忙分析冯少坤的dna,第一个想到的也是何远征。?????仔细想来,两人已经许久没联络过,上次一起喝酒还是大半年前。那天何远征借着酒劲儿跟赵成阳倒了一通苦水,说自己一直在市局里做法医,日子过得中规中矩,没什么立功机会,快四十岁了都没提上正科,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还是得找机会调动调动。彼时赵成阳已经辞职,关于职业发展规划实在给不了什么建设性意见,只能仰头陪何远征吹了一瓶“勇闯天涯”,再象征性地宽慰两句。赵成阳回到家里,母亲已经备好一桌饭菜,各个都用盘子扣着,只等他进家门才张罗着要开饭。父亲起了瓶常温啤酒倒进玻璃杯里,招手叫赵成阳陪着喝点。几日不见,父亲的背又更弯了些,时间总在不经意间加速,比想象得更锋利残忍。赵成阳心里不住一阵酸涩,换了拖鞋进屋,先将手头的事搁置一旁,陪着父母好好吃了顿饭。等到老两口去午休,他才回到自己房间,找到何远征的电话,拨了过去。几声等待音后,电话接通,女人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喂?”赵成阳不禁一愣,特意又瞧了眼手机屏幕,确认没有拨错号码。“喂?我是远征的爱人。”女人解释,“是成阳吗?”“欸,嫂子,是我。”赵成阳这才反应过来,“征哥在吗?”因为与何远征一直关系不错,赵成阳去过他家做客,同何远征的妻子肖蕊有过一面之缘。电话那头陷入沉默,正当赵成阳以为信号出了问题,肖蕊才开口道:“远征出了点事儿,现在接不了电话。”赵成阳心头猛地一紧,第一反应是何远征执行任务出了意外,但再一想又不太对,他一个干法医的,按道理说危险系数不会太大。赵成阳追问肖蕊到底出了什么状况,后者这才讲出实情,同样让赵成阳觉得震惊。几个月前,何远征有机会借调至滨江市东城区公安局,从事一线侦查工作。机会难得,虽然不得不和妻女分居两地,但这样的经验对于未来升迁、丰富履历都有好处,他还是很高兴地应承下来。然而好景不长,就在借调后的一个月左右,何远征在审讯一起盗窃案的犯罪嫌疑人时出了意外,导致嫌犯突发心脏病死亡。随后,滨江市检察院以何远征涉嫌刑讯逼供为由,将人带走调查。何远征被带走后,检方曾通知过一次家属去领私人物品,包括这部手机,而后就再没有进一步的消息。肖蕊也去咨询过律师,委托手续都签好了,看守所却说什么都不让会见,理由是检察院的领导下过指示,这个案子情况特殊,会见需得带着“批条”,否则就不能见。侦查阶段没有卷宗,不能会见就了解不到案件情况,两地公安对肖蕊只有情感安抚,表示已经去和检方沟通了,都在替何远征努力争取,让她再等一等。“那什么,嫂子,你先别急。”赵成阳毕竟是从公安系统里出来,还有一些能说得上话的熟人,“这样,我先找人打听一下,问问这事儿现在进展到哪步了,再看能替征哥做点什么。”至于冯少坤的dna鉴定,他不得不暂时搁置,再想别的办法。另一边,姜郁收到冯少坤案二审判决,法院将一审的无期徒刑改判为了有期徒刑五年。孙燕亲自来所里取判决书,坐在姜郁办公室里仔细审阅辩方意见部分,一会儿问她是不是这个观点没提,那个观点没讲清楚,才让法院最后判了五年,而不是无罪释放。盘到最后,也不过是想给律师费的尾款打个折扣。姜郁手上还有不少工作等着处理,实在没那个闲工夫跟孙燕讨价还价。何况律师费用都是按照合同约定来走,无罪是无罪的价钱,减刑有减刑的算法,在此之外还要额外折扣,不仅不合惯例,还得重新修改合同。姜郁干脆找了个理由打发:“这事儿我做不了主,案子是金律师介绍来的,合同也是他那边跟您签的,费用方面您得跟他商量。”原本以为老金自有一套对付客户的方法,谁知最后还是乙方妥协让步。金鸿发把姜郁拉到一旁,小声说这合同就不改了,费用还按之前约定的来,但孙燕的前夫冯永昌后天要立遗嘱,老爷子的家庭情况比较复杂,说白了就是老婆孩子太多,各有各的心思,孙燕需要所里给她派个律师陪同参与遗嘱见证,免得日后吃亏。本来这种服务也是要收费的,这次就不问她收了,让姜郁去走个过场。姜郁一听就不干了:“我一刑事律师,跟着去瞎掺和什么啊?遗嘱继承的事儿我又不懂。”“啧,都说了就是走个过场。”金鸿发道,“什么叫‘见证’你还不知道吗?遗嘱那是老爷子早就给拟好的,过了多少个律师的火眼金睛了,也不可能让你现场修改。而且人家已经安排了见证人,你就陪着孙燕过去,听个热闹,审查一下见证人的资质,再看看程序上有没有什么瑕疵。”既然不收费用,这活儿分给其他组的律师当然也不合适,孙燕又不接受年轻助理,觉得只有资深律师才够装点门面,除了姜郁也确实没有更好的人选,总不能让老金去替自己顶包。姜郁最后只得认栽,勉强答应下来。七十二岁的冯永昌大半年前被确诊了前列腺癌晚期,遗嘱见证只能在病房里进行。尽管姜郁在去之前已经做好心里准备,跟着孙燕推门而入的那一刻,她还是被屋里三四十人的浩荡阵仗吓了一跳,不禁感叹幸亏这是的套房,才不至于和其他人摩肩接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