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米瞄了一眼夏子秋的脸色,顿时决定只要夏老爷没走,她就决不开口。
因为三人都不是讲究的人,加之厨房烧过柴火极暖和,于是饭桌是摆在厨房里头的。地方虽然不大,但是好在整洁干净,三人并没觉得不妥。谁知夏老爷走进来,登时皱起眉头:“这里是给人吃饭的地方吗?怎么乱成这样?”
夏子秋反唇相讥道:“不是给人吃饭的地方,难道是给你吃饭的地方?”
“你!你这臭小子!”夏老爷气得指着夏子秋,下巴上的胡子都跳起来。
夏子秋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拉着宋小米坐下:“真是晦气,连个肃静饭也吃不成。”拿起筷子,扒拉扒拉碗里的饺子,已经粘成一团,夹一个碎一个,脾气更加不好:“好好的饺子,某人一来,就膈应成这样了。”
“噗!”宋小米连忙捂住嘴,使劲咽了一口饺子,才道:“还好,还能吃。”味道虽然有差,但是还热乎着,填饱肚子不成问题。又看向夏夫人道:“夫人,要不要我再下锅煮一煮?”
夏夫人挥手道:“不必。”
拿起筷子,各自吃了起来。夏老爷没有碗筷,连凳子也没有,三人又没一个愿意招呼他,便如木棍子似的杵在门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偏偏夏子秋还不肯放过他,端着碗挪了挪身子:“真讨厌,怎么遮光怎么站。”
“好了,不许再说了。”夏夫人到底是长辈,心里虽有郁气,却早就被夏子秋这么一来给冲散许多。放下碗筷,神色淡淡地指了指灶台旁边的柴火垛:“你若愿意站着,我们也不邀你坐下。你若想坐会儿,这屋里也没别的地方给你坐,你就到柴火垛上歇息下吧。”
经过这一番连消带打,夏老爷算是知道了,他曾经的妻子和儿子是什么样儿的人。鼻子里哼了一声,走到柴火垛边上,撩起袍子坐了下去。夏子秋刚想讥讽两句,忽然夏老爷有些落寞地开口:“有一年我跟着老太爷外出走货,路上遇到强盗,若非躲进路边上一人多高的蒿草丛里,只怕连性命也留不住。”
有些深沉的话,令夏子秋不禁住了嘴。夏老爷从没跟他讲过年轻的事情,他就只会打骂他,嘲讽他。就在夏子秋竖起耳朵,想听更多的事情时,一阵“咕噜”肚子叫的声音,清晰地从灶边传来。
“你没吃饭便来了?”夏老爷的肚子咕噜噜直叫,捂也捂不住,直尴尬得满脸通红。夏夫人抬头,看见他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的模样,暗暗叹了口气。放下碗筷,走到灶台边上拨了一碗饺子递到他手里。
夏老爷仿佛也知道自己在除夕夜打扰别人一家团圆不太好,尤其其中一人是他不待见了十多年的前妻,一人是他有眼无珠看错了好些年的有出息的儿子。原本该是最亲近的人,偏偏落得两看相厌,路过不识的地步。
“谢谢。”夏老爷的喉咙里滚出两个字,接过夏夫人递过来的碗筷,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也不知是夏夫人调的馅儿好,还是确实饿了,竟仿佛饿了两天没吃饭似的。
夏夫人摇了摇头,走回到自己的座位,重新捧起碗吃起来。原本该是热闹的团圆饭,因为多了夏老爷这个撵也撵不走,骂又骂不得的人,就在沉默中渡过。
因为是除夕夜,人人都要守岁,吃过饭后,夏子秋从杂物室里拖出来准备好的两捆烟花,往院子中央一摆。燃了一根香,吹亮了前头,便往捻子上点去。宋小米被他攥着手,吓得直拍他:“你自己点就好了,做什么拉着我?”
夏子秋回头瞧了她一眼,带着得意的笑容:“一起玩才有趣。”
不管宋小米怎么挣扎,就是不肯放开她,燃香的前头点在捻子上,发出“滋”的一声,立刻拽着宋小米往后撤。宋小米只顾着埋头跑,只听后面“滋溜儿”一声,吓得捂住耳朵。却听见夏子秋哈哈大笑:“原来我媳妇是个胆小鬼。”
“你才是胆小鬼!”宋小米忍不住踢他一脚。小时候与苏谦玉一起点炮仗时,不小心烧着头发,沿着发烧一直刺溜到头皮,足足丑了一年。从那之后,宋小米再也不敢玩这种东西。
夏子秋不知道这个缘故,只管嘲笑她胆小,又拉着她玩了两回,只见她尖叫得厉害,便放她站在一边。心里头说不出的得意,力气大又如何?还不是败在他夏大爷的威风下?
“噗嗤!这两个孩子!”夏夫人拈着帕子,掩住口鼻,躲着漫天落下的烟灰。只见两人吵着闹着,说不出的恩爱,露出来的眼睛笑得弯弯。
儿子与儿媳相处融洽,都是孝顺的孩子,一直是夏夫人最得意的事情。每每与张夫人炫耀,把张夫人烦得耳朵都快起了茧子。但是心底着实羡慕,如夏夫人这般,没有婆母与相公的约束,拥有傍身的银钱,儿子孝顺,媳妇体贴,简直是再好也没有的事了。
夏老爷站在旁边,看着夏夫人发自内心的笑容,忽然心里头生出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有些酸涩,有些沉重,令他不禁皱起眉头。
“你看着我做什么?”夏夫人回过头来,敛去笑意,淡淡地看着夏老爷道:“时候不早了,夏老爷还是回吧,免得招人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