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帐内的欢宴已持续了三天,辛慎言头次遇到这种充满异族风情的宴席,一开始是十分兴奋的,加上与叔父的久别重逢,于是也与他们一起稀里糊涂地宿醉了一回,可兴奋劲儿过去之后,现在有些吃不消了,他十分怀疑这伙克烈汉子只不过是因为冬日里无聊,才借着欢迎他的由头大肆玩耍了一番。
“来!呼……呼路思的侄子!再来喝一碗!”一个身材健硕的青年有些摇晃地端着酒碗站起来,“你不要拘束!大汗的亲人就是我们的亲人!到了草原,你就是雄鹰,再也不用回汉人朝廷了!”
辛慎言勉强再喝了一口,无助地看着叔父。
“好了,乌力罕,他已经喝得够多了,剩下的我陪你喝。”辛意远微笑着摸了摸辛慎言的头,替他接过酒碗,一饮而尽。
帐内爆发出了一阵大声的喝彩与欢呼,贺兰钧歪倒着坐在辛意远旁边,浓眉野性地挑起,看着辛意远的眼中带着笑意。
如此再闹腾了半个时辰,贺兰钧坐起,环视了帐内一圈,用草原话沉声说了什么,帐内又笑了几声便安静下来了,那些青年人纷纷起身离去,换上了几个克烈部的侍女进来收拾。
“我叫他们差不多得了,要好好准备开春去打猎了。”贺兰钧笑着看辛意远,把手搭在他身上。“这些日子为了欢迎你这侄子,族里的年轻人都玩疯了。你也是,都没和我说过几句话。”
说着他隔空虚点了点辛慎言,语气中有些许不满。
辛慎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正襟危坐起来。打扰你们两口子确实是我不对,但你们也没少在我面前卿卿我我啊,辛慎言忍不住腹诽。刚来这里那天,他一时不敢相信现在这春风化雨一般的人是他叔父,一时又暗暗惊叹自己如今已经敢在心里编排叔父了,真是胆子越活越肥了,不知怎么练出来的。
“你少怪到言儿头上,乌力罕他们喜欢胡闹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自从秋天猎完屯粮,不能出去跑马就开始花天酒地。”辛意远淡淡道。
贺兰钧一哂置之,转而向辛慎言笑了笑,“既然来了我这里,就和你叔父一样把这儿当家,也不必担心语言不通,我族里青年中不少都会汉人的话。”
辛慎言感激地点点头,不知如何谢他,憋了会儿突然开口道,“多谢婶母……”
贺兰钧的脸倏然绿了,辛意远则愣了一下,继而大笑出声。
“不……不必多礼。”贺兰钧知道婶母是汉人话中叔父的妻子之意,这么叫着虽然有些怪,但话里的意思是承认他和辛意远的关系,想到自己被心爱之人唯一的亲人承认了,心中竟也十分欢喜,“以后在族里叫我大汗或者忽尔海山,这是我的本名。切不可当着乌力罕他们的面那么叫我,听到没?”
辛慎言一想到自己刚才脑子一抽说了什么,便不由得大窘,忙点了点头。之后几人又叙了几句话,贺兰钧就叫人送他回自己的毡帐了。
草原上夜晚的天空自然也有一轮皎月,辛慎言跟着前面的侍女不疾不徐地穿梭在一个个毡帐中,抬头看着头顶月明星稀的穹顶,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宁静之意,不知为何,当之前的热闹退去后,现在心里竟有一点酸胀的惆怅漫上心头。
“大人,帐子里都为您收拾好了,暖和又舒服,等会儿会有人送热水过来给您,夜里有什么需要就来找我,我就在您左手边的小帐里住着。”
前方的侍女止步,一手替他掀开厚厚的帐门,笑着看他。草原上的女子既热情又体贴,笑起来也格外有感染力,辛慎言进了帐也回以一个笑容,道了谢。
那女孩子红了下脸,丢下句“我叫琪琪格儿”便跑了。
辛慎言看着眼前盖得严严实实的帐门,抿嘴一笑,入内休息。
他躺在榻上,头枕着双手,一想到自己已经离开宫廷,离开大夏,去了另一个异族之地,就觉得有些不真实。数月之前他还因为绝食险些死掉,现在,居然真的脱离了那个地方。
在来的路上,他看着马车外的风景,一路向北离了京城,好像就一路走向了荒凉,可他心里却越来越兴奋,寻到叔父之后,乍然感受草原民风,果然十分热情好客,但此刻躺在柔软温暖的榻上,却莫名地觉得有一丝异样的情感,他不知是什么,只觉得有些陌生。
鬼使神差地,他抽回一只手摸向了自己的衣领中,掏出那块佩在他脖子上的白玉,他摩挲着温润的玉身,想起来现在已经远在千里之外的那个人。
不能再想了。他把玉按在胸口,平复了下情绪,小心地把它放回衣襟里,继续以自己的体温暖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