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晓得站在他面前笑容和煦的伏传,就用一种看上去和随意亲密的姿态,屈膝在他轮椅边蹲下,完全就是受宠小辈的姿态依偎在他身边,居然还握住了他的手:“陛下,圣躬安否?”
束寒云竟有了一瞬间的恍惚,好像回到了飞仙草庐,师兄弟围坐在师父膝前说话的日子。
他觉得伏传可恶。
这小子在龙门池进入了他的心魔最痛处,继承了他大部分在寒山的记忆,学得太快太像!
当初他就是这么挨在榻前,靠在大师兄的膝上,给师父、大师兄斟茶倒酒,侍奉餐食,听师父和大师兄说江湖上的种种奇闻轶事……
最可恨的是,束寒云觉得自己并不讨厌小师弟这么做。
他觉得,他被小师弟很切中要害地讨好了。伏传只不过挨过来问候了他一声,看着小师弟明澈温柔不带一丝阴云的双眸,束寒云知道,小师弟不是不懂,他什么都懂,但是,他选择和善。
束寒云沉默片刻,放弃了继续蛊惑小师弟的想法,淡淡地说:“回吧。”
——他永远嫉妒伏传。永远都想把伏传推下悬崖。
——可是,每次当他亲眼看见伏传时,都忍不住改变了自己的计划,不忍下手。
或许,这就是能让大师兄那么心爱你,与你在一起时永远开心快活的原因?束寒云将手覆在自己毫无知觉的膝盖上。这么紧急的时候,大师兄都要放下一切,先一步去救你。
那我……怎么能忍住不害你?又……怎么忍心害你?束寒云暗暗叹息。
※
接到伏传之后,不必紧赶慢赶去援手救命,皇帝出行终于有了帝王排场。
皇帝回銮途中,近万名龙鳞卫精锐沿途随扈,地方驻军调遣了多达三万士卒在外围戒备,八十一乘的銮驾车马宽大得就像是移动宫殿,官道根本没法儿走,前面有地方驻军现成铺路踩沙,才能让皇帝的銮驾通行。
伏传在入魔世界也算是混了两世权力核心,一朝权相,一朝中宫帝后,他也没有享受成这样。
——车厢里居然可以走路,还可以如厕!
对此束寒云向伏传解释:“患病后不良于行,平时朕很少离宫出巡。”
被束寒云笼络在身边同吃同住坐同一辆车的伏传心里门儿清,束寒云笃定他身边“藏”着谢青鹤,这番话就是解释给谢青鹤听的。一说身体残疾,二说禁足宫中,最后还要向谢青鹤邀功,我拖着这么残破的身体坐个破轮椅满脸风雪来接小师弟,那都是因为我敬奉大师兄的命令。
伏传只能礼貌客气地微笑,再次对束寒云亲自出门接自己的事情表示感谢。
除此之外,他也实在不知道该给充满期待的束寒云什么反馈。
住在小奶猫皮囊里的根本就不是正常的大师兄,而是毫无感情可言的爽灵!
束寒云把他笼络在身边,日夜讨好宽待,想要透过他讨好大师兄,大师兄都看在眼里。反应?态度?大师兄没有任何反应和态度!爽灵大师兄只关注具体事务和执行,他不考虑感情这种东西。
束寒云隐忍又殷切的讨好举动,大师兄非但不感动,他甚至连愤怒、厌恶、不耐等情绪都没有。
只要不妨碍到爽灵大师兄的计划,爽灵根本就不会“生气”。见面之所以发作过伏传一回,也是因为武兴飞出去的剑灵彻底打乱了爽灵的安排。
事后伏传自己悄悄复盘想了一下,觉得剑灵上山、惊动“祂”下界,绝对是后果极其严重。
然而,爽灵也只是问明白伏传为何放走了剑灵,并未再三责怪训斥。
——情绪对爽灵来说,它就是不存在也不重要的东西。
剑灵搞出那么严重的破绽纰漏,爽灵都没放在心上,束寒云这样隐隐约约地缠着讨好,主要被骚扰的都不是爽灵而是伏传,这种情况下,爽灵还能做出什么反应?
他,心如止水。
唯一能和谢青鹤沟通的伏传对此只能默默无语,死死憋住,万万不敢泄露一丝半毫。
他真的没有看二师兄的笑话。但是,真相如果被二师兄知道,二师兄肯定会认定他在全程看笑话还不肯给出任何提醒。这玩意儿根本解释不清楚啊!他既不能泄漏分魂之事,也不能提醒二师兄别舔了,你舔的是没有感情只想搞事情的爽灵大师兄——憋得好辛苦!
回龙城的路走了足足两个月。
期间谢青鹤很少开口说话,伏传一度认为他已经离开了。只是看着小奶猫睡得规规矩矩的姿态,才知道这肯定是大师兄不是阿寿——大师兄才会用奶猫的身体睡出那么端庄体面风仪清华的姿态。
路上伏传一直与束寒云同吃同住。
束寒云固然是想亲近谢青鹤、用讨好伏传的方式取悦谢青鹤,架不住伏传实在太会做人。
伏蔚的脊柱被谢青鹤捏断,束寒云在这具皮囊里一直行动不便。平时束寒云要强,轻易不肯让人接近。他在伏传面前露出残疾人的弱势,主要是想让谢青鹤怜悯心软。
哪晓得爽灵根本就没有怜悯这种情绪,根本就没有注意过他。
反倒是伏传触景伤情,想起多年前二师兄也曾英武潇洒、以至于优秀到被大师兄爱慕,现在却佝偻在老朽残疾的皮囊之中,连走路都要借轮椅代步,李南风常年按摩调治也无法阻止他身体病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