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妃不一样。
她根本不在乎朝堂出了什么事,皇帝得到了多大的满足。
凭着母亲的本能,她断定就是伏蔚杀了伏苍。
可是,褚皇后替伏蔚说了话,使得皇帝不再怀疑伏蔚。这对羊妃来说,就是天大的作恶。
“她是中宫,是正殿。搁在平常人家,她是妻,我是妾,她是主子,我是奴婢,她吃饭睡觉我得伺候着!我一个出身市井的贱婢,偶然得了皇帝垂怜,也从来也不曾想过冒犯她。”羊妃坐在朝阳宫里,与伏莳说话。
她也不曾哭天抢地,只是挺着腰捏着手帕,坐在榻上,眼神盯在一个虚无处,隐隐含泪。
伏莳听着刺耳。
什么妾,奴婢,贱婢。
乾元帝的元后没有皇子,褚皇后更是连个女儿都没留下来。
中宫无嫡子,皇帝爱子的份量就变得极其贵重。伏莳打从生下来就尊贵无比,在任何地方都是隐形太子的姿态。他有记忆的时候,妃母就宠冠六宫,他是子以母贵,当然不能忍受羊妃自贬。
“阿娘,您这话说得,皇父也不曾……”
“这话怎么就不对了吗?我就是个妾,我不认自己的本份么?”羊妃反问。
她挥手阻止了伏莳再说话:“合宫上下都知道蒋氏与我有旧怨,我收拾北宫奴婢的时候,谁又敢声张了?只有她。她大手一挥,就把伏蔚护在羽翼之下。我又说什么了吗?我对皇帝哭诉了吗?我敬她是中宫,她是正头娘子,她要保护的人,我就不害了。我对她还不够恭顺么?”
羊妃句句控诉,说着眼泪就落了下来,她也不曾哭泣,只是流泪。
“我生苍儿的时候,梁嫔买通宫人害我,好好儿一个孩子,愣是给捂在肚皮里,捂成个半傻子。我想着这也没有关系,他就是个傻子,有咱们娘俩在,总也能养他一辈子。这不是……不是只半傻么?也能自己吃饭出恭,也能说话玩耍,还能背书呢!”
“就这么好好一个孩子,会说话,会喘气,会笑会闹,就给我……摔没了!”
羊妃哭起来也不梨花带雨,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掉。
伏传看着她的脸,莫名就被她的痛苦所感染,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谢青鹤都惊呆了。
根据他入魔的经验,天生冷酷的杀手魔头是有,但这类无心无情无法共情的恶人,除非杀戮极多酿成了质变,否则很少会入魔。入魔者,多是情感丰沛细腻,遇事无法排遣,自认为承受了极大冤屈之人。
为了守正本心,谢青鹤在入魔时首要做的功课,就是摒弃魔类对自己施加的情感影响。
你入魔了,你干了坏事。但,我并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走到这一步,谁逼你干了坏事。真正的好人到了走投无路时,宁可自绝也绝不会伤害他人。
这也是上官时宜一直坚持的观点。除魔务尽,何必多问?
羊妃绝不是个好人。
熙和宫的奴婢多死于乾元帝之手,伏蔚搬去北宫之后,北宫的老宫女们则基本上都死在羊妃的手里,是羊妃故意使人弄死蒋妃留给伏蔚的心腹奴婢,让伏蔚举目皆敌、孤身无援。
伏传先是为了伏蔚的悲惨遭遇气愤无比,这会儿跑来听了羊妃的哭诉,居然也流泪?
就如伏传自己所说,不管屁股坐在哪一边,只要别人哭诉委屈,他听得情真,都会感同身受?
羊妃拿手帕擦了擦下巴的泪珠,面上敷好的妆粉被眼泪擦出几道小槽,看着越发狼狈可怜。她一双眼睛在泪水清洗之后,变得越发的清亮锐利:“我想害伏蔚的时候,她护着伏蔚。伏蔚害了我的苍儿,她还是护着伏蔚。都是她的庶子,岂能厚此薄彼?处事如此不公,岂有中宫之德?”
这话说得太吓人,伏莳都被惊呆了,急得跺脚:“阿娘,您可……小声点!”
哪晓得一直敬着褚皇后的羊妃神色不变,固执地宣告:“她不配做皇后!”
伏传抹抹眼泪退了回来,跟谢青鹤商量:“她是要对付褚皇后了啊?”
谢青鹤都忍不住想笑。
他袖子里也有一条干净手帕,取出来递给伏传。
伏传又不好意思地擦了擦自己的脸颊,说:“她也……说得挺可怜。养个儿子是挺不容易吧?她故意把伏莳招来朝阳宫,门口都是耳目,大放厥词说褚皇后德不配位,这说给皇帝听?”
“不把褚皇后弄得没有还手之力,她怎么替十二皇子报仇?”谢青鹤说。
以羊妃的出身,根本不可能坐上皇后的位置。这些年来,羊妃也从来没想过去和褚皇后相争。褚皇后无宠无子,跟个菩萨似的供着就行。把褚皇后掀翻了,乾元帝再抬个有宠有子的新皇后进宫,她年纪渐渐大了,也不如从前那么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替别人铺路又何必呢?
然而,伏蔚杀了伏苍。杀子之仇,岂能不报?
褚皇后在位一日,羊妃就动不了伏蔚。想要弄死伏蔚,她就不得已要动一动褚皇后了。
伏传叹了口气:“伏蔚是个变态,羊妃也不是好人。只是褚皇后……也没做错什么事吧?”
谢青鹤摇头说:“她若是一辈子都做个规行矩步的菩萨,谁也不会动她。此事分明是伏蔚杀了伏苍,她既不知道内情,就不该轻易进言。到底还是深宫寂寞,忍不住想要保护养在膝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