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白了他一眼,用南京话警告:“你别对人家举止轻佻,让我听见一句风言风语,就转告舅妈,断了你的第一经济来源。”
露易丝迷茫地眨了眨眼睛,罗榆猖獗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
我放心地出了门。
五月南京的气温已经陡然直上,迎面吹来的不是清风,而是灼灼热气,我专门拣梧桐树下走,树叶层层遮挡住焦灼的阳光,落下片片阴影,我一路走过,出门时画的淡妆竟还没有花掉。
我在邮局寄出了一封信,目的地上海,收信人是林谅。
他看见我的信一定会迫不及待拆了,结果只有六个字,一定愣了愣,又反复看着有没有别的暗号,若是找不到,定会给我寄一封抱怨的信,长篇大论描述他的心情跌宕起伏,再细致描写婚礼的筹划等等。
他向来表达感情的方式直接而浓烈,与我正好相反,不知道这段缘分怎么就牵中了我们,令我们对对方深深着迷,命运也许在多年前早就写好了。
我寄完信,去国立中央图书馆还了两本书,又看到了新书是有关历史方面的记载,便忍不住拿了下来,翻了一页,作者的文学功底很足,用词谨慎却又拥有趣味,使人自然而然,接着看下去,我站着看了一阵,觉得脚踝有些酸,便寻了一处座位,专注阅读。
我和唐川谈过志向这个话题,我不爱建筑学,只喜欢古代的历史,以及文物,这两个专业相距甚远,却在某些方面有异曲同工之处,在这本书上,我看见了中国的古代建筑,虽然没有现代的建筑业发达,却建成了巧夺天工的故宫,以及多种不可思议的古建筑,我没有去过北平,只能在脑海里想象它的结构布局。
我许久没有翻过一页,在头脑中重新审视着自己如今的专业。
——光是想象将来由我画草图负责搭建一座大楼,就已经热血澎湃了。
正当我思索的时候,一杯热水放到了桌上,我抬头,对上了一张微笑的脸。
“章先生!”
我完全没想到他会在这,半惊喜半调侃地问:“您这是来南京提前参观我的婚礼场地吗?”
他笑道:“我也是突然想到这么久了还没有收到请柬,怕你把我漏了。”
我这才想起来还有请柬这回事,不过我当了甩手掌柜,都是林谅在负责打理。
他坐到我的对面,笑容更加如沐春风:“开个玩笑,我其实是来出差的,刚好也在这里查找资料,不是专门堵你。”
他看到了我手里的书,挺意外地问:“你也对历史方面感兴趣吗?”
我已经把他当作朋友,不想藏着掖着,承认道:“我家里一直不赞成我学历史,觉得太不实用了,所以当时报了建筑学,我当时很反感,但现在对建筑没有那么抵触了,好像理解了一点。”
“你知道我是什么专业的吗?”
“中文?”
“经济学。”
我笑出了声,这两者之间才是真正的毫无交集。
“那您一定是真心喜欢这份工作。”
他的眼神清透睿智:“有时候选择一份工作不是因为热爱,而是总得有人去做。”
我疑惑:“您并不喜欢报社的工作吗?”
“报社的任务就是报道事实,可是我看见的并不是这样。”他竖起食指放在嘴边,神秘地笑了笑:“不能再说了,不然被人听到,我可能就要被迫辞职了。”
我了悟,换了一个话题问他:“您和南卿姐应该是最先认识的吧,那对于容先生熟悉吗?”
“我认识南卿和容泽的时间差不多,算是大概了解他的情况,怎么了?”
我犹豫了一瞬,说:“您觉得,容先生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吗?”
章之讳好像看穿了我心情的忐忑,轻声说道:“如果你信任我的话,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虽然怀疑容泽,但对章之讳的人品深信不疑,坦白说:“您应该还记得上个月初报纸报道了一则婚纱店的狙击案吧,我当时也在现场,好像看见了容先生碰巧经过,我觉得时间太巧了。”
“你觉得容泽和狙击案有关。”章之讳一手摸着下巴,一手扣着桌子沉思。
“我不知道是不是疑心病太重了,看谁都像凶手,尤其是最近经历的事情太多了,有些害怕。”我自嘲一笑,“但是我信任您的看法。”
“不要担心,我会想办法弄明白这件事,给你一个交代。”
章之讳总是给人坚定的信心,仿佛没有事可以难倒他,如春风化雨,滋润万物,不知不觉间就已习惯了他在身边。
“那就麻烦你了。”
剩下的时间,我们互不打扰,静静看书,图书馆静谧的空间里,只有淡淡墨香,时间对于这里格外吝啬,太阳的角度落了下去,光影在墙上迅速拉长,时钟敲响一次又一次,直到闭馆清人,我们才被管理员客气地请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