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末,一行人吃饱喝足,走出月泉间,都有些意犹未尽。夜幕下的春山城灯火如雨,人流如炽。周雀兴致勃勃地提议道“时间还早着呢,要不我们先别回宗,一起去武神山赏夜枫吧,十一月可是赏枫的好时节。”周雀口中的武神山,本来只是春山城外一座寻常的青山。传说中,当年伏诛鬼帝一战后,有修士曾在那里飞升了,为了纪念这事儿,在他飞升之地,建了一座武神庙,平日里供奉不断。百姓们相信,供奉武神,可以让自己家的孩子得到仙宗青睐,鱼跃龙门,还可以提高飞升为仙的概率。但实际上,一个人是否有仙缘,能不能飞升,纯粹看命数。求神拜佛,就和大考前拜考神一样,只能起到积极的心理作用。毕竟,科学的尽头是玄学,玄学的尽头是心理学。时间一长,供奉的人多了,建庙的地方,也被叫做武神山了。在那座山上,武神庙里,有一片浓艳盛大、灼丽多姿的枫林。武神庙灯火长明,深夜前去,也可赏枫,还别有一番意趣。众人一听,都赞同加上这一程。武神庙伫立在山上,还得经由一道数百级的长石阶,夹带着几段索桥,才能走到最上方的赏枫圣地。夜空星子寥落,上山的路却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吵嚷得像在下饺子。石阶两旁,挤满挑着担子的摊贩,沿途兜售鲜花和食物。岑飞仰直脖子,一路看向石阶的顶端,两眼发直“都这么晚了,怎么还有这么多人”傅新光说“也许是因为今天是冬至吧。”受到这热闹的气氛感染,大家一边说笑,一路往山上走去。这段路又长又陡,转来转去,还十分窄。他们一行九人,走着走着,就逐渐被分散开来了。好在,一开始他们就约好了在最上面等,即使走散了也没关系。段阑生的步速一直比陆鸢鸢快很多。可也许是和其他人都不太熟悉,今夜,他一直没有和她分开,连上楼梯也是走在她后方的。好在,供奉武神用的是瓜果与鲜花。毕竟,只有鬼才会吃香烛。所以,这路上虽然拥挤,却没有飘着浑浊的烟雾。大约半个时辰后,一道通向对面山壁的铁索桥出现在陆鸢鸢面前。这铁索桥建得很原生态,只有桥两端有灯光照明,因走的人多,一直在上下晃荡。桥下是茂密的枝叶。透过它们,是盘曲的石梯和上山的游人的头顶。朝上看,则已经可以看到山上火红的枫林和武神庙的屋顶了。胜利在望了陆鸢鸢抓住铁索,走上桥,一边抬头打量那座庙,猛然间,身子一下趔趄,足尖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住了。好在,身体被段阑生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没事吧”陆鸢鸢稳住身体,摇摇头,提起裙摆一看,她今夜穿的是软底绣鞋,鞋尖缀有流苏装饰,铁索桥的木板随着人的走动在上下晃动,缝隙张开又合拢,正好夹住了这缕流苏。“没事,拔出来了就行。”陆鸢鸢反手抓住段阑生,勾住鞋子,使劲儿一抬腿。想不到,在鞋子拔出来时,索桥猛地一晃,两人眼睁睁地看着一道抛物线飞了出去。陆鸢鸢“”段阑生“”树梢沙沙一响,鞋子消失在黑夜里,无影无踪。陆鸢鸢一咬唇,心里尴尬又有一丝丝气恼,偏偏是在这么个不上不下的地方。早知刚才蹲下去拔。索桥在晃,她单脚有些站不稳,脚趾蜷紧,只得抓住段阑生的手臂,往回看了看,说“段阑生,能不能麻烦你扶我一下,回到上桥的地方,我去那边坐着等你们下来吧。”段阑生却没动,只看着她“已经来到这里了,你不看枫树了吗”“我总不能单脚跳着上去吧。”“我背你。”陆鸢鸢一怔,抬眼。段阑生松开了握住她手臂的手,让她抓住旁边的铁索,待她站稳,才在她眼前蹲下。等了一会儿,见她还站着没上来。段阑生低垂下眼,眼底有一丝冷意,开口道“人多,上来。”铁索贴着手心,冷冰冰的。陆鸢鸢往桥外看了眼自己走过的石阶,确实有点不甘心临门一脚。犹豫一下,最后还是攀上了他的后背。段阑生将她背起来,往前走去。桥上,赏完夜枫的人们迎面行来,看到一个清冷出尘的小道长背着一个少女,纷纷侧目。陆鸢鸢双臂搭住他的肩,没有搂紧。但因始终是趴在他背上的,避无可避,她的脸离段阑生的很近。吃过火锅后,大家的衣裳和头发都染上了那股味道。为什么段阑生的头发和身体还是香香的他下蜀山前,甚至才刚从试剑场出来,却一点儿酸臭汗味也没有。陆鸢鸢抬起袖子,偷偷闻了闻自己的,也闻到了花椒八角的味道。真不公平。就在她胡思乱想着些漫无边际的东西时,段阑生已带她走过铁索桥,上了几级阶梯,后方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叫声“陆师妹”是傅新光的声音。段阑生的眉尖不自觉地微微一拧,又松开。他没停步,仿佛没听见。陆鸢鸢却听见了,扭头一看,看到傅新光挤开人群,顺手便抓住段阑生胸口一缕头发,拉了拉,示意他停下。傅新光喘着气,赶到他们眼前,手中还拿着一只流苏绣鞋。在少年宽大的掌心里,显得尤为精致。陆鸢鸢一看,脱口而出“这不是我的鞋子吗”傅新光眼睛微亮“果然是陆师妹你的鞋子我刚才在下面走着走着,它突然从天而降,砸在我肩膀上。我觉得它有些眼熟,突然想起来,陆师妹你今晚穿的好像就是一样的鞋,便捡起来了。”陆鸢鸢惊呆了。居然有这么巧的事傅新光将把鞋子交给她,有些害羞地笑了笑“那我们是不是还算挺有缘分的”陆鸢鸢点头如捣蒜,笑道“当然算啦,谢谢傅师兄。”鞋子捡回来也好,她就不需要段阑生背了。陆鸢鸢接过了那只失而复得的软绣鞋,同时用手肘撞了撞段阑生,示意他放自己下去。一直冷眼旁观一人对话的段阑生,突然开口“在楼梯上不好下来,上去再说。”说罢,他冲傅新光微一颔首,就继续往上走去。陆鸢鸢一呆,回头看了眼。其实他们才上了几级楼梯,明明可以先退回平地上的。
段阑生的脑筋,有时候也会转不过来。算了,既然他要背,她为什么要跟他客气还省得自己走了。傅新光一愣后,也跟了上来,和他们一起走。也许是因为上楼梯费力些,段阑生走得比平时慢。三人同行,气氛沉闷得来,有些奇怪。陆鸢鸢转过头,发现傅新光显然在配合他们减慢步速,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傅师兄,你不用特意等我。先上去吧。等一下我们就上来了。”段阑生的手指动了动。傅新光“啊”了一声,有些害羞地挠挠头,没拗过她,先上去了。他人一走,周围的空气好似活络了几分。接下来的路,段阑生还是走得很慢。可他看起来又不像是累了,脚步和气息都是平稳的。上到最顶,一座巍峨华美、灯火明亮的庙宇出现在一人前方。空地明光熠熠,庙后一片枫林,树梢如一团望不见尽头的在灼烧的红云。庙里有人在供奉,还有游人和他们一样,在庙外赏枫。段阑生背着她,走到庙后,一株枫树下有张石椅,四周空无一人。陆鸢鸢终于得以坐下,套上鞋子“好了,我们去找他们吧。”段阑生蓦地开口“等等。”“怎么了”段阑生不语,在她身旁坐下。枫叶的影子洒在他身上,他从袖中取出了一个盒子,递给了她。“这是什么给我的吗”陆鸢鸢愣了愣,接过来,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放着一双手镯。其大约一指宽,质感奇特,如白玉一样晶莹,却比玉石更轻,用指甲敲击起来,响声哑哑闷闷的,正面还嵌着一颗晶莹的灵石。这是什么东西看出了她的疑惑,段阑生看向她“这是雷火兽的铃骨磨的。”雷火兽,顾名思义,是一种可以在小范围里制造出伤害可媲美雷电的攻击的妖兽。雷火劈在人的身上,轻则肌肉麻痹、皮肤烧伤,重则直接变成焦尸。它可以这么做,全靠着额上那副铃骨共振摩擦。陆鸢鸢现在没有金丹,什么仙器都用不了。那日,第一次与雷火手回到白鹤舟后,他突然意识到,此物也许能为她所用。所以,在离开灵宝秘境前,虽后背伤未好,他又去了一次找雷火兽。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他赢了。段阑生认真地说“此物摩擦三次,即可放出雷火。我将它熔成了一对手镯,嵌入灵石。因为不是人造的仙器,不必以金丹修士的灵力驱动。你可以用它来保护自己。”陆鸢鸢听他讲述了用法,表情微微有些变化。为了满足蜀山弟子熔炼武器和法宝的需要,蜀山有专用的炼材室可供弟子使用。而这玩意儿,称得上是一品炼材。拿去造剑造刀,都是极好的。她想不到段阑生会把结果让给她。这算是她成为了受段阑生认可的朋友的证据抑或是,他为丢下她这件事而做出的补偿陆鸢鸢的目光从镯子上移开,看向他“你这段时间总不见人,就是在弄这个”段阑生顿了顿“是。”其实,这对镯子,还不是他最想达成的效果。因骨镯素白无华,他本想在上方加些花纹,故而才随身带着,打算彻底做好了才给陆鸢鸢。然而到了今天,他却有些坐不住,神差鬼使地提前拿了出来。他并未意识到,自己仿佛一个不识表达的小孩,为了让重要的伙伴留在身边,便急不可耐地把最好的玩具拿出来,送给对方,似是想要告诉对方,别找新朋友,别看他们,多看看我。我比他们好,我才是你最好的朋友。这的确是她结出金丹前对她最有保护作用的好东西,陆鸢鸢心里一动,抱住盒子,最后同他确认了一次“这可是你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你真的要送我”得到段阑生的肯定后,陆鸢鸢立刻不客气地把盒子收入怀中,露出甜甜的笑,打起直球来“谢谢你啊段阑生,你人真好,是我最好的朋友了。”好话又不要钱。要是他能多让她白嫖几个道具,她不介意说一百句好话给他听。段阑生“”他没吭声,放在膝上的手一蜷,火红的枫叶映着庙灯,倒映在他的眸底,烧融了些许冰雪。陆鸢鸢看向远处,说“哎,不能让你白送我东西,我请你吃点什么来回礼吧。”在武神庙外,就有一些小吃摊。陆鸢鸢去买了两碗汤圆,和他一人一碗,回到了刚才小石凳上吃。这家小摊的汤圆还挺好吃,汤水甜甜的,就是煮得有些久,皮薄烂薄烂的,没怎么用力咬就破了,芝麻流出来。猝不及防地烫到她的唇舌。勺子“叮”一声撞到碗沿,她嘶了一声。段阑生一怔,皱眉“烫到了”陆鸢鸢的舌头麻麻的,嘴角还有些疼,想摸一下,又不敢,就侧过脸,指着自己嘴角“你帮我看看,这儿有没有烫出水泡”光线太暗,她的脸偏得不对。听她一直在抽气,段阑生下意识地直接伸手,将她脸掰了过去,在光线下凝目一看,他轻轻地松了口气“没有,只是烫红了。”“真的吗好像还有些疼。”陆鸢鸢拿舌头舔了舔疼的地方,却想不到段阑生的手指在这时一动。刹那间,她好像舔到了他的手指。段阑生的手指微微一僵,蓦地收了回去,低头,捧起碗,继续吃汤圆。陆鸢鸢见他不提刚才的意外,赶紧也装作无事发生。吃过汤圆,两人才与大部队汇合。一行人赏了夜枫,还买了些小特产。回到丹青峰时,已近子时。陆鸢鸢手里提着一个小东西,轻手轻脚地走入住所。她以为殷霄竹已经休息了,可走入花园里,却见院子里点着一盏灯。殷霄竹独自坐在那里,撑着头,似乎睡着了。冬至是团圆之日,她的身姿,看起来却有些孤独。陆鸢鸢自认为自己没弄出多大动静,但在这时,对方突然睁开眸子,回头瞥了过来。四目相对,陆鸢鸢犹豫一瞬,还是走了过去“元君,你怎么坐在外面,不去睡觉”不等殷霄竹回答,她吸了吸鼻子,先闻到了一股怪怪的味道。是酒味。一愣神,殷霄竹突然伸手一捞,将她抱到了自己腿上。请牢记收藏,网址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