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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页(第1页)

妖魔道在西北。战乱平息之后,边关贸易通行,河西走廊这一狭长的地带便成了必经之地,其中有一条山间长道,乃是最险峻的一段。山高千仞,难如蜀道。那通行的道路便开辟在两山之间,行走在道中,抬头一望时,便会令人疑心头顶上的山崖都要往下坠落,崎岖而险峻。商旅经行,这一条是近路。若要绕开,得从旁边的山岭过,最起码要多花上大半个月。所以久而久之,便有盗匪聚集在此地,打劫过往的商旅。一则路途艰难,二则盗匪凶险,所以称之为“妖魔道”。这一个“道”字,这时还只是“道路”的意思。直到六十多年前,江湖上一伙魔教妖人被人追杀,逃到了此处,占据了此地,慢慢休养生息,发展壮大,才成了今日的“妖魔道”。而此道上最险峻的间天崖,则是妖魔道的总坛。沈独此去,便是要回间天崖。以北极星的方向判定方位,他甚至懒得看前面到底是官道还是山道,是一片坦途,还是崇山峻岭,只一径往西南方向行去。不多时,益阳城便已经被他甩在了身后。天幕黑沉沉的。今夜无月。可沈独抬首望天时,却不知怎么,想起了在不空山竹海里,那些月明星稀的夜晚,也想起了那三卷佛藏。说起来,直到他从顾昭处离开,天机禅院那边也没有传出三卷佛藏失窃的消息。这些和尚……到底什么打算?“如今佛藏失窃,一场腥风血雨便在眼前。此事堵不如疏,怕还是应当昭告武林,以免将来陷入尴尬境地……”“方丈,万万不可啊!”“江湖上若是知晓我天机禅院看守不力,为人盗走佛藏,势必招致一场祸事。那魔道妖人盗走佛藏,想来不敢声张。我等不如思虑一个万全之策,再行决定。”“缘悟师弟所言也有道理……”……没有月的天际,一片乌沉沉,连星斗都被层云遮盖。僧人持着那一串紫檀佛珠自方丈室中步出,周遭一片的静寂,可先前屋内那一番争执却依旧在他耳旁回响。一字字,一句句,一声声。缘灭方丈便坐在最中间,屋内其他人都是禅院中德高望重的高僧,可从没有一次,众人的神情如此凝重,如此地如临大敌。没有人责怪他。他并没有将自己所作所为告知禅院,禅院里所有人也不觉得佛藏被盗全是他的责任。毕竟,藏于佛珠之中的三卷佛藏都能被人发现,且还会被人盗走,可以说能力与机缘缺一不可。不是他善哉镇守就能解决的事。十六年来早有无数人探过了千佛殿,到如今佛藏才被人盗走,已经算是奇迹了。可僧人自己不这般以为。师门长辈越是宽容,越是通情达理,他心中所压抑着的某一种东西,便越重。以至于方才立在方丈室中,竟恍惚出神。就连师尊唤他法号,都没听见。缘灭方丈问他:“善哉,你有何想法?”他能有什么想法呢?死生昼夜,水流花谢。世间无可奈何之事太多,眼下天机禅院的困境也在无可奈何之中,进一步是错,退一步也是错。一步接着一步。步步都是万劫不复。他无法回答。只好慢慢地摇头,却闭口不言,自方丈室中走出。禅院清净。菩提树影婆娑。雪白的僧袍,在这夜色中也如玉一般呈现出一种奇异的亮色,随着他平稳沉静的步伐,无声地摆动。走过了铺满黑暗的台阶。经行了雕满佛像的高墙。穿越了刻满佛经的碑林。一座座经幢,好似一尊尊伫立的佛陀,他则低眉垂眼,自祂们之中经过,带着满心不为人知的隐秘,也带着满身不为人知的罪孽。本想回禅房。可这时间,却无法避免地想到了山下那竹海之中的竹舍,竟又觉得脚下沉重,实难再迈出一步。抬首看时,眼前是一座高高的佛塔。“咚,咚,咚……”有敲木鱼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于武学上超绝的修为,赋予了善哉极其敏锐的五感,所以在听见的瞬间,便已经判断出这木鱼声声,是自这佛塔最底层下传来。七级浮屠。上头挂了一道牌匾,字迹已经有些斑驳。但僧人不看也知道,上头那两个字写的是什么。业塔。这一座佛塔的名字。业者,孽也。罪业,罪孽。他在外面站着,听了这木鱼声许久,也未挪动脚步。有风吹来。寒夜里的层云在天际移动,也不知过了多久,被遮盖的月亮终于露了出来,却因为阴霾的雾气,显得有些朦胧。在那薄薄一层清辉洒落在佛塔底层大门上,透过那门缝照进去的时候,里面终于传来一道苍老又嘶哑的声音。“何谓心中众生?”善哉微微怔然,却答:“邪迷心,诳妄心,不善心,嫉妒心,恶毒心,如是等心,尽是众生。”里面那声音又问:“何谓真度?”他答:“自性自度,是名真度。”“那自性自度,又当何解?”“自心中邪见、烦恼、愚疑众生,将正见度。既有正见,使般若智打破愚疑迷妄众生,各各自度。邪来正度,迷来悟度,愚来智度,恶来善度。”论佛法,他是禅院中的第一。里面那苍老的声音听他如流的对答,久久没有言语。直到善哉以为他不会说话了,才传来了一声有些沧桑的笑。“烦恼无边,法门无尽。智越高,慧越深,烦恼越多……”人都称他为“慧僧”。盖因他过目成诵,不管武学还是佛法,都是一点就通,甚而无师自通,仿佛钟天地之灵秀气于一身。佛门中,向将他这等人,看作佛陀转世。可他觉得,自己也不过是肉体凡胎罢了。业塔乃是古塔。相传六祖慧能便是在此塔之中,入定十日,堪破红尘俗世,明了大乘佛法,从此烦恼尽除去,忧愁不随身。如今这塔中供奉着真佛舍利,守塔的则是妙字辈的高僧。妙无禅师。算起来,是缘灭方丈的师伯,镇守此塔,供奉真佛舍利,已有三十多年了。相传他曾杀过很多人,造下无数的杀业,后来虽积德行善无数,然内心不安,便常年在此塔中,念佛诵经度日。善哉注视着那一道门缝,却看见那门上投落了几杈树枝的影子,于是一回眸,便看见了旁边不远处栽着的一树无忧花。但没有花。天机禅院虽是地气所聚之地,可这时节也冷,只能看见树叶褪尽,寒枝萧疏。他静默了良久。也看了这花树良久。然后才低眉,问出了那盘旋在他心底已久的疑惑:“弟子愚钝,心有魔障。却不知往昔师祖身如红尘,所缘何故,所出何因,所起何心?”里面有笑声传来。过了一会儿,才是那苍老得近乎腐朽的声音:“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月色朦胧。业塔内外,都在一般的昏沉中。这一夜过去得很快。沈独没有停下来休息,一夜都在行进,都在赶路。从山野到高原,又从高原,进入了一片熟悉的崇山峻岭。云遮雾绕,飞鸟难度。间天崖那险峻的孤影,就在黎明微薄的光芒里,犹如一把倒挂的弯刀,天然透出一股凌厉,又不禁令人感叹天地的鬼斧神工。谁都知道,妖魔道的老巢就在这里。可数十年来,没有任何一支势力能攻破此地。真正的易守难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地势极高,且山道复杂,不熟悉地形的人进来便会被绕晕,还谈何攻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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