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偷跑出来的,他以前从来不偷跑的。你实话告诉我,他是不是快傻了。”顾煜直勾勾盯着苏云澈。苏云澈平静地回头看顾煜一眼,似乎早已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不是快傻了,”苏云澈忍着悲痛缓缓说出口,“是已经傻了,按理说以后不会再认得人,什么都不会再记得了。”一片长夜似的黑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久久弥散不开,让顾煜一时语塞,心痛无以复加胜于刀割,扶住身旁的桌子才能站稳。“他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他还记得……给我买糯米桃子糕……”顾煜瞳孔震颤,轻声呢喃,欲抬起广袖拭泪保持风度,却仍藏不住尾音随着哭腔颤抖。苏云澈摇摇头,知道老天留给萧灼华的时间不多了。“血差不多止住了,问题不大。待他醒来,你把他带回府好生照料。你年轻气盛正是事事较劲的时候,公事误家也算寻常,但韶华易逝花易落,莫忘怜惜眼前人啊。”事情到这份上,苏云澈也想不出什么话能安慰顾煜。凉夜漫昏黑,不见寒鸦飞。月色荡漾在清院的莲池,那时几番别样红,如今已成残荷终,被静默的长天尽收眼底,化作几行未解的晦涩诗句,朦胧间辗转风干几笔,似是早已晕染开了玉损消香的结局。萧灼华醒时气色还是很差,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疲惫无力,长睫因为呼吸不畅微微轻颤,面容如同断碎的白玉般有种摄人心魄的脆弱疏离。他铺散于枕上的柔顺乌发仍带着几分冷汗的潮意,迷迷瞪瞪奶猫似的睁开无神的双眸,皱着眉头吃痛地闷哼几声,伸手就要往身前小丘一样隆起的肚子上按。一直守在床边的顾煜轻轻握住他竹枝般清瘦的手,温柔地低声说:“还疼啊,别按,不然小桃子会疼,我给你揉揉”顾煜把掌心搓热乎才贴到萧灼华的肚子上,打着圈轻轻地揉。萧灼华拍掉顾煜放在他肚子上的手,像是从未认识过顾煜一样,茫然又警戒地试探着问:“你是谁啊?”顾煜愣了一下说:“你真不认得我啦。”萧灼华面无表情地摇头。“我是你夫君,你肚子里孩子的父亲。”顾煜怅然地望着萧灼华的脸,明明那么熟悉,此刻却又那么远。萧灼华摇头道:“我不信。”顾煜还是坚持说:“我是你夫君。”萧灼华仍是认真地说:“你不是。”顾煜急了,继续死缠烂打:“今天就是天塌了我也是你夫君。”萧灼华眼神黯然,有些生气地嘟囔:“你不是,大骗子。我又不是全都忘了,我死都不会忘记我的夫君叫顾煜,他从来不会对我这么温柔地说话。我惹他不高兴了,他不要我了,把我和小桃子赶走,去北疆打仗了。”“他为什么不高兴?”顾煜问。“因为我不合时宜做了一碗面,我不是故意的……是真的忘了老爷夫人的忌日,不是想惹他生气的。”萧灼华伤心地回答。顾煜被他的话呛得语塞。他自己做过的孽,竟要用如此心碎的方式来偿。“说,你到底是谁?”萧灼华冷冰冰地问。“我是你夫君派来照顾你的人。”顾煜叹口气,不再和他犟。“哦,少爷派来的,你是好人。”萧灼华对他淡淡地笑,苍白的脸上涌现两个惹人怜爱的卧蚕。顾煜呆呆看着萧灼华毫无防备的笑,心里像是被掏空了一块。“你看着年纪比我小,那我叫你小友可好?”萧灼华问。“好,小友带你回家。”顾煜不再反驳,只是深情地注视着他,说出的话带着比窗外冬夜都寒冷的彻骨悲凉。顾煜突然想起萧灼华对他说过的话。“少爷,我最近越来越记不住事情,也认不得许多人,我好怕有天会忘了你。”忘了也没关系,少爷帮你记着。顾煜这么想着,不觉凄然红了眼眶。顾煜伸出手想触摸萧灼华的脸,终究是悬在半空又悻悻放下,突然意识到眼前人已非彼时人,是难触秋月白的江风,是隔了千山万水的旧时梦,是零落疏篱再无踪影的芳影落碧澄。回府后萧灼华小心翼翼像只被丢弃过的猫猫,好像生怕别人把他撵出去。就算今天受了伤很累,回来不吃饭也不喝水,顾煜贴在萧灼华耳边哄了半天才让他把瓷片松开,那本就消瘦的手心已被割得鲜血淋漓。顾煜给萧灼华包扎好才转身去收拾满地狼藉,再回头,看到萧灼华像犯了错的小媳妇一样低着头,姿态拘谨地坐在椅子上,怔怔盯着手上包扎的白布。烛火的昏黄点染在他的脸上,晕开了几分柔弱的微光。注意到顾煜在看他,萧灼华迟缓地抬头,可怜巴巴的眼神里满是愧疚:“对不起,我痛得厉害手就会抖,我不是故意摔碗的,不要打我好不好,我有孩子了。”看着他小心翼翼道歉的样子,顾煜霎地很心疼。顾煜想起以前有次使唤萧灼华倒茶的时候,萧灼华不知怎么就把茶碗摔了。顾煜当时正在气头上,指着鼻子骂萧灼华废物,什么都干不了,把他摁在地上打到吐血才停手。萧灼华当时侧身躺在地上,左手一直捂着小腹,双腿不安分的扭动着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眼神涣散地轻声哀求:“不要打我好不好,我有……”“狡辩什么?看我不顺眼还摔开碗了,谁给你这么大胆子!”顾煜那时觉得萧灼华一个大男人怎么会这么矫情,多半是演的,嫌弃地朝萧灼华心口就是一脚,只听他惨叫一声后再也说不出话,口中只剩下虚弱的呻吟,脸白得像是死了。不过萧灼华没一会儿就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仍是哆哆嗦嗦捂着肚子,落寞地一瘸一拐走出顾煜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