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小宝的耳边,老是响着建宁公主的声音:“骚狐狸,骚狐狸……谁是骚狐狸啊?哼哼,别看你们一个的骚得要命,哪里比得上人家雯儿?雯儿端庄温柔,那骚可是骨里面的,是真骚。你们一个个浪也浪得要命,又大不如晴儿了,晴儿蛮横凶狠,那浪也是骨头缝儿里面的,你们可学不上。”这样想着,不禁关心起雯儿、晴儿来了:“不知这两个美人胎子目下怎么了?老子倒是着实想见她一见。只是那个刁钻晴儿太也歹毒,见也罢……又怕什么了?老子落在她手里的时候,是孤身一人,今有了个会狮子吼的义弟,还怕她什么!义弟的武功比起那个魔头,可是高强得多了。老子命义弟捉了她来,扒光了小娘皮的衫,老子再慢慢地炮制她。”思忖一会,心里竟是焦急得紧,巴不立即见到她们姊妹。想了一想,有了主意:“老子是现任河督,总得装模作样地看看水情是不是啊?老子东察看,西察看,南看,北察看,便察看到了雯儿、晴儿姐儿俩的头发边。。。。。”假公济私,是韦小宝的拿手好戏。河督府设在开封。韦小宝瞒着七个夫人,只带着于阿大一人,兴冲冲地来到开封府上任。河督府只留了几个老军看门,还有一个长着老鼠胡须的师爷,等待着新任河督老爷到任。靳辅便是在做河督之时,也是整年整年地泡在黄河工地上,难得到河督府来住几天。如今不是河督了,更不会在这里了。开封府道台得知韦小宝到任,亲自来请韦小宝赴宴,书小宝却只在雯儿姊妹的身上,不耐烦地辞谢了。老鼠胡子师爷代靳辅请客,韦小宝却是应承了。席间,老鼠胡子师爷取出一个大大的信袋,恭恭敬敬地奉给韦小宝,道:“靳老爷临行前交代,说是韦爵爷替他在皇上面前担待了不少,洗刷了他的不白之冤,是他的救命恩人,是以预备了十万两银子,说韦爵爷刚刚上任,用钱处多的是,请你老人家一定笑纳。”靳辅并不是那种食古不化的人。他在做河督期间,自己的确是两袖清风,一尘不染,可是在京中大佬们的身上,却是毫不吝啬,他知道在吏治极为腐败的今天,若是一毛不拔,任凭你有多大的抱负,也将一事无成。是以他只是独善其身而已,黄河河工上的许多钱财,都用在了朝廷大佬的身上;也正因为如此,包括康亲王杰书在内的人,才能网开一面,为他说了些好话。十万!韦小宝心头痒痒,已经两年了没有人给他一两银子。虽说他的银子,便是韦虎头、韦双双在内,祖宗几代也花不了,但十万并非、是个小数目。韦小宝正想伸手接过,忽然想起临别时康熙的话来“你若是见钱眼开,到时候可不要怪我这个大舅子不给面子啦。头一懔,伸出去的手却将信袋推了过去,正色道:“靳大人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沿黄百姓,祖祖辈辈受黄祸之累,大是苦不堪言,咱们体恤他们还来不及,怎么能额外增加他们的‘赋徭?”韦小宝只是重复康熙的原话而已,并且将“徭赋"说得颠倒了,成了“赋徭”。老鼠胡子师爷竟是大受感动,连声道:“韦爵爷这等体恤百姓,真正是沿黄百姓的福份。靳大人若是知道了,定然替沿黄百姓谢谢你老人家啦。”韦小宝一本正经道:“本河督临行之时,皇上有旨,说传旨给靳辅:‘宁人吃食的事儿,我不会再做了。宁人不吃食的事儿,走着瞧罢咧。’本河督要去南方察看水情,你便将皇上的旨意,转达给靳辅罢了。”老鼠胡子师爷一怔,问道:“请问河督大人,小人愚昧,宁人吃食是什么意思啊?”韦小宝脸色一板,道:“宁人吃食就是宁人吃食,不吃食就是不吃食,你不懂,我不懂,靳大人会懂,靳大人不懂,皇上也自有皇上的深意,我们做奴才的,难道非要刨根问底么?”一顿抢白,老鼠胡子师爷急忙道:“是。是。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他们说话时,于阿大同在席上,手里把玩着酒杯,此时忽然将酒杯向房顶抛去,嘴里高声说道:“相好的,下来喝一杯吧!”酒杯凌厉之极,穿过房顶,只听得房顶上,一声长啸,便再无声息。韦小宝吓得面色苍白,便要朝桌子底下钻去。于阿大连拽带扶地拉住他,道:“大人不必害怕,那人已经走了。”韦小宝勉强坐定,道:“这…这人是什么路道?他难道要来加害本河督么?”于阿大摇头道:“不知道。不过他伏在房顶已是好久了,好像没有恶意。”韦小宝道:“你快给我追啊。”于阿大道:“来不及了。这人轻功远胜于我,追不上的。”韦小宝想起一个人来,心里暗道:“难道是他?他奶奶的,你是恶鬼么,缠任了老子不放?”锦绣江南,莺飞草长。傍晚,华灯初一只华丽的游船,在秦淮河上轻轻游动。富家公子打扮的韦小宝翘起二郎腿,坐在船头。于阿大如贴身保镖一般,坐在他的身旁。秦淮河自古乃烟花密集之地,春日黄昏尤甚。只见一只只游船之上,歌舞娇娃或浓抹重彩,或天然淡妆,或搔首弄姿,倚船卖俏,或怀抱琵琶,轻啭歌喉;而达官贵人、公子王孙、巨商大贾、骚人墨客,则是争奇猎艳、斗富摆阔的大好时机。韦小宝自小在妓院长大,见惯了妓女脸上强装出来的近乎麻木的媚笑,对于阿大摇头道:"这些小娘皮,一个个的生得太也寒碜,比起我们丽春院的姑娘,实在也强不了多少……”话音未落,忽然停住了。只听得耳边响起了一个沙哑的女子歌声:“一根紫竹直苗苗,戳在妹的心口上……"韦小宝大喜,只见自己的船边,一只破破烂烂的小船,挂着破旧的风帆,一个衣着寒酸的女子,微侧着身子,唱着只有“野鸡”或丽春院之类的三流妓院的妓女才会唱的下流小曲。那女子的身旁,坐着一个瞎子,手里拉着胡琴伴奏,“吱吱呀呀”地如杀癞蛤蟆一般,异常刺耳。在这美女如云的温柔富贵乡,显得格格不入。韦小宝却如遇知音,叫道:“喂,你会《相思五更调》么?”那女子也不回答,唱道:“一呀一更天,小妹妹想郎枕头边……"韦小宝津津有味地为她打着拍子,摇头晃脑地伴随着她唱,待她唱完,韦小宝又问道:“你会《十八摸》么?”《十八摸》是院子里最下流的小调,唱一个男人自女子的头发,一直摸到脚板。这等小曲,寻常娼妓大都不唱,更何况是在这等烟花毕集的场所?岂知那女子没有丝毫犹疑,立即唱道:“一呀摸,摸到了小妹妹的头发边……”韦小宝大声喝彩道:“好!”问道:“喂,你叫什么名字啊?”那女子嘶哑着声音,道:“回客官的话,婢女小桃红。"韦小宝笑道:“小桃红,你转了脸来,老子看上一看,重重地赏你。”那女子略一迟疑,只得转了脸来。一见之下,韦小宝忍不住要大笑出声:只见她四十七八的年纪,脸上满是皱纹,用些厚厚的脂粉塞得满了。小桃红?真正糟践了好名儿。韦小宝强忍住笑。道:“我看你叫小桃红不好,不如改叫猴儿腚吧。”那女子泪水忽地涌出了眼眶,显现出满面的屈辱与凄凉。“哈哈!”韦小宝纵声大笑,笑着笑着忽然掴了自己一个耳光,骂道:“揍你这小王八蛋!”他想到了母亲韦春芳。也是这等年纪,也是这等容貌,也是这等的人老殊黄……做了一辈子的皮肉生意,只会《一根紫竹直苗苗》、《相思五更调》……如今没有了生意,却还是操着旧业……韦小宝不禁歉然道:“猴儿……小桃红,你如许年纪,不该自己接客了,该当买几个姑娘,开个丽春院、丽秋院什么的,自己做老板才是啊。”小桃红叹了口气,低声道:“多谢客官关心。唉,买几个姑娘,谈何容易!”韦小宝笑道:“不就是钱么?”说着,摸出一大绽银子,轻轻扔了过去,道:“这五十两银子,你先拿去用吧。"拉胡琴的瞎子拾了银子,交到小桃红手中。小桃红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人老珠黄,早已没有了客人,只得每日傍晚来秦淮河上唱些粗俗之极的小调,讨得三文五文,却是常常受到人们的嘲弄。不想今日时来运转,遇到这等贵介公子。出手便是五十两纹银。小桃红敛衽道:“多谢客官,不敢动问客官尊姓?”韦小宝道:“我姓韦。"那瞎子立即高声喊道:“韦老爷赏小桃红脂粉钱纹银五十两!"这是秦淮河上的规矩,一个妓女红不红,“恩客”多不多、阔不阔,就看秦淮河上嫖客的“脂粉钱”、“梳头钱”了。瞎子看似病弱,声音倒是极其响亮,一喊之下,其余船上的游客一齐朝这边看来。一见衣着华贵的韦小宝竟给一个老而丑的婊子五十两银子的“脂粉钱”,忍不住哄堂大笑。一个书生摇头晃脑,道:“这等女子自称小桃红,悲哀者一也;小桃红也能混迹于秦淮河上脂粉堆里,悲哀者二也;红颜如云,竟有人独赏不堪人目的小桃红,悲哀者三也。”韦小宝不懂得书生之乎者也地说些么,只是听他口气,似乎极为不满,便笑道:“五十两银子,尊驾便眼红了么?也罢,你家里有几个小桃红啊?本老爷也一人赏她五十两银子便了。”书生一怔道:“我家里的小桃红?"韦小宝一本正经道:“是啊,你妈妈、你姐姐、你奶奶……不是都叫小桃红么?"书生这才知道中小宝在拐弯抹角地骂他,气得面色苍白,嘴唇哆唆,道:“岂有此理,真正岂有此理。圣人言,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信哉斯言!信裁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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