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继云从来没有叫过季时禹“师哥”,一直以来都是没大没小的那种。这会儿他恍然换了称呼,让众人都很震动。“你知道吗,其实我对闯世界根本没有兴趣,我在哪里都一样。我是因为崇拜你,才来到这里,才成为长河电池的一员。”周继云的声音有些哽咽:“长河是我待过的最好的地方,我不想看到……长河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那场没有头绪的会议散去。大家心情沉重地回到各自的岗位上。赵一洋有一份解约合同要找季时禹签字盖章,到处找都找不到他。许久,终于在生产线上看到了他。那是一台废弃的机器,是长河购置的第一台机器,配合手工生产的,后来技术几经改革,这台机器因为太过落后,无法改装继续使用,就被废弃了。但是季时禹一直不准卖掉,他说,这台机器是长河的精神。那台机器一直被放在第一车间,现在那个车间只用来做分拣。最近没有生意,没有工人在里面作业。季时禹的身影就显得格外孤独。赵一洋站在不远处,许久许久,都没有上前去打扰他。就那么看着他,围绕着那台机器,从左走到右,从右又走到左……长河不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那一刻,赵一洋只有这一个念头。赵一洋满身疲惫回到家的时候,江甜已经下班了,此刻正在给孩子调动画片。桌上是做好的饭菜,并没有多宽敞的房子被江甜收拾得很温馨。见赵一洋回来,江甜将他丢在沙发上的皮包收了起来,挂在墙上,又把他随便脱在玄关的皮鞋收在了鞋架上。转身进厨房,洗手,给他盛饭,然后又为他拿了一双干净的筷子。赵一洋默默看着江甜做了这一切,眼眶有些干涩。以往每天都意气风发地回家,都没有意识到妻子做了这么多事。赵一洋想一想,都觉得对不起江甜。江甜虽然家庭不是多么显赫,在海城也绝对算得上中等偏上。如果不是嫁给他,她也许会和大多数海城姑娘一样,嫁给本地人,过着也许不是多富贵,但是安稳幸福的生活。当年毕业,江甜被原籍要回去,为了留在森城工作,她骑着自行车,顶着三伏太阳天一所学校一所学校地找工作。她原本不太会骑自行车,刚开始的几天,老是连人带车摔倒,膝盖上手肘上都是伤口。那时候赵一洋几度不忍心,她却很坚强地笑笑说:“你以后要是敢变心,我就阉了你,让你当太监。”他们也曾分开过几次,吵架吵到不可开交,彼此都把伤害对方的话说到最狠的地步,想着这辈子都不要再回头才好。可是走不出两步,就会回头。江甜未婚先有了孩子,这事让她家人都在亲戚朋友面前抬不起头。虽然后来还是结了婚,但是大家对江甜的鄙视,却没有因为最后的结果而消散。直到过年的时候,赵一洋带着票子去拜年,每家都发了不小的红包。那些人才终于认可了江甜嫁对了。江甜曾经也是父母的宝贝,姐姐们最疼爱的小妹。长得漂亮,学问也好。大家都觉得她值得最好的男人。她却看上了一穷二白的他。如今生活好不容易有了改善,他根本说不出口。吃过了饭,赵一洋自己收拾了桌子,把锅碗都洗了。坐在沙发上,旁边坐着江甜和女儿。她的表情看上去很平静。赵一洋想了许久,才缓缓说道:“这房子……”赵一洋还没开口,江甜已经打断:“现在森城房价涨了不少,拿去卖了,应该也值一些钱。”赵一洋没想到江甜什么都知道,内心更觉得愧疚。“我会好好工作,以后,赚钱给你们母女买更大的房子。”赵一洋说:“买别墅,买最好的别墅。”江甜看上去很豁达,笑了笑说:“那你要说话算话。”“我保证。”……池怀音从厉言修家离开,坐着公交车回厂里。等她到的时候,天都黑了。最近长河整个生产线都处于半停工状态,不断的退货让众人的士气都受到严重打击。很多靠量赚钱的工人都辞职了,没有收入别人无法维持生计。人事部门和财务部门都忙得快乱套了。原本准备结婚后搬进新房,结果还没欢喜地搬家,先出了事。回到他们住的改装仓库,屋里灯也没开,一切都静悄悄的,走到床边,才能听到人虚弱的呼吸声,再一看,才发现季时禹发烧了。一整天都没有吃饭,他下班以后,就疲惫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整个人烫得像个火球。池怀音回来,他听见声响,微微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随即又疲惫地闭上。“怎么会发烧的?”池怀音摸了摸他的额头,又从药箱里找到温度计,塞进他腋下:“老实点,看看多少度。”池怀音打湿了毛巾,将冷毛巾放在他额头上。“最近有点变天,你穿太少了。”池怀音见他一直不说话,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你吃了没有?听他们说你最近老是忙得一天只吃一顿饭?”季时禹开口,连说话喷出的热气都很烫:“我没事,不饿。”他伸手要去拿掉毛巾,被池怀音用力拍了一把手背。“别动。”季时禹乖乖放下了自己的手。“你去哪里了?”季时禹的声音不大,带着点病态。池怀音没有说话,心里有些难受。“去找厉言修了。”“你去求他了?”季时禹眼眸瞬间暗了许多,看着池怀音,许久才说:“我们现在做什么挽救都来不及了,解释也是没有意义的,客观事实已经发生了,就算不是我们电池的问题,他们也不会相信,去找厉言修也没有用。”“我知道。”池怀音说:“我不会求他。”“那你去找他做什么?”“发泄了一下不满。”不用再多说什么,季时禹大概也能猜到,她找上门去,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了。池怀音拿出温度计来看:“38度,怪不得这么烫。”说着,重新浸润了毛巾,又放回了季时禹的额头上。“今天我妈打电话给我了,问我什么时候去领结婚证。这一耽误就是大半个月了,我就说明天去。材料她都准备好了,去拿就行了。”季时禹闭着眼睛,没有说话。池怀音推了他一把:“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屋内的灯光并不是多明亮,昏黄的光线将两人的表情都晕上了一层黄色的光。季时禹许久才睁开了眼睛,一双好看而狭长的眸子里带着几分复杂。“暂时不去了。”池怀音皱了皱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季时禹倏地拿掉了额头上的毛巾,从床上坐了起来。“下周,你搬到新房子去住。”“你什么意思?”季时禹微微撇开头去,声音带着几分喑哑:“我可能会破产、负债,不能连累你。我不能和你结婚。”池怀音看了一眼被他丢在一旁的毛巾,忍着胸口的滞闷,问道:“你是不是发烧都烧糊涂了?”季时禹却死死盯着她:“我很清醒。”“你再说一遍?”池怀音捡起床上的冷毛巾,就“啪”一声甩到了季时禹的身上:“姓季的,你是不是以为我没有脾气?”“事不过三,你一次一次把我推开,行,这次我走远一点,以后你求我,我也不会回来。”说完,她猛地起身,拿起自己的行李包,就开始收拾衣柜里的衣服。气愤之下,动作都格外粗鲁,池怀音胡乱把四季的衣服往行李包里塞。此刻,她的气愤大于伤心。她难受的不是季时禹不肯和她结婚了,而是难受在他最困难的时候,他选择自己一个人去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