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后来他们又生了小天,所以……”涂牵牵耳边嗡嗡的,像是冷不丁被人大力砸了一下,“所以……”
所以什么呢?所以闻野就成了多余的那个,成了被这个条件清贫的家里所嫌弃的那个?
半年前她怎么猜都觉得对不上号的那些疑惑,瞬间全部通透了。
然后她脑袋里一下子跳出来他们刚回老家的那个黄昏,她在胡同里见到徐素棉,徐素棉夸她好看,她还自以为讨喜地问候了她。闻野当时错愕又复杂的表情下,该是藏了怎样千疮百孔的难过。
她心疼得喉咙立马就梗住了。
“小野这孩子啊,孤独着呢,这么些年,我都是看在眼里的。”老太太说着话就要哭,“他小的时候,镇上这帮小崽子都欺负他,不跟他玩,嫌他来历不明。我记得特别清楚,他六岁那年夏天,有群孩子故意拿石头子丢他,差一点就把眼睛毁了,眼角那块疤留了好些年才消,现在仔细看还能看到一点呢。小孩子想法简单,他们都觉得,抱来的小孩就代表没有爸妈,是没人要的野孩子。那个年纪,爸妈在心里就是大树,是保护伞,他们可不就爱欺负小野吗。我跟你徐阿姨说了不知道多少遍,让他们给孩子改个名字,非得叫小野,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这孩子是他们抱来的吗?前几年他们拿着小野还算当回事儿,后来谁曾想,你徐阿姨又怀上了小天,当时可把他们一家人高兴坏了。小野心思细,知道自己跟别人不一样,打小就比其他孩子听话,从来不会跟你胡闹,别的孩子吵着要新衣服新鞋,要玩具,他这个可倒好,拉着他去商店买,他都说不要。小天出生以后他就更懂事了,平时不言不语的,见了人喊了一声,也不多说话,低着头就又走开了。十来岁的孩子早早地就学会烧水煮饭,放假了还跟着上田里去干活,小天几乎就是他背着长大的呦。这孩子,苦着呢,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他就是害怕,有了弟弟,就没人要他了,能怎么办呢,就只能让自己更懂事了。这孩子唯一的一次不听话,就是今年夏天去北衡上大学这回事,你徐阿姨愿意让他高中毕业了就去打工,不想让他继续上学,尤其是他还要上体育学校,他们都觉得打篮球是闹着玩的,以后没有用处。小野整个暑假都在做兼职,一个人打了好几份工,没日没夜地好不容易才把学费凑齐了。后来家里还是不同意他去上学,他那天早晨跟我说完,就偷偷地背着行李去了车站。”
涂牵牵安安静静地拥着毯子坐在那里,听老太太说完这长长的一段回忆,早已不知不觉就泪流满面。
电视屏幕里,主持人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意,开始跨年倒计时。涂牵牵心里忽然堵得厉害,她一把捞过手机,连外套都没穿,趿拉上拖鞋就往门口狂奔出去。
她站在家门口的胡同里给闻野发了一条微信:【出来一下,我在外面等你。】
闻野很快地回复了一个“好”,然后涂牵牵就听到了对面院子里推拉门钝钝的开合声,闻野小跑着开门来到她面前。
“牵牵姐,怎么了?”夜色太浓,他说完后才看清她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毛衣,当即就要脱下自己身上那件羽绒服。
涂牵牵鼻子猛地一酸,理智全无地闷着头就撞进了他的怀里,抽噎着说:“别脱了。”
闻野的身体很明显僵住了,他愣了大概半分钟,才试着一点点放松下来,抓起羽绒服把她轻轻裹住,低下头问她:“怎么了?跟唐奶奶吵架了吗?”
到底怎么了呢?只是想看一看他,抱一抱他,告诉他,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他经历过怎样晦暗的过往,她还在,她未来也会一直在,仅此而已。
“是啊,”涂牵牵的谎话张嘴就来,“我又吃醋了,奶奶偏心眼,就疼你,不疼我。”
“对不起,”闻野的声音变得慌乱无措,“我……”
我什么?就连闻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接下来想说什么。
涂牵牵顿时哭得更凶了,只是听到闻野说出“对不起”这三个字,她都心疼的不行。
他又做错了什么呢?涂牵牵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心安理得去承受住他的一声道歉,因为他才是那个人性泯灭之下的受害者。
“我在跟你开玩笑呢,大傻子。”涂牵牵抹着眼睛,尽量调整回到平日里的语气,不想让他察觉出太多异样,“过两天我就带你回北衡,我在奶奶家呆腻了。”
闻野点点头,好像从来都不懂什么叫拒绝一样:“好,你说哪天回就哪天回。”
涂牵牵失控的情绪在耳边那道平稳有序的心跳声中逐渐冷静下来。她意识到自己这样头脑发热地把闻野喊出来的做法可能会让他觉得奇怪,于是她踮起脚,凑近他耳边,轻声说:“新年快乐,放烟花的时候忘记跟你讲了,所以再喊你出来补上一句。”
闻野果真信了,低低地笑了出来:“我应该也忘记说了,牵牵姐,新年快乐。”
涂牵牵跟着他破涕为笑:“好了,十二点过完了,我回去睡觉了。野哥,晚安。”
“晚安。”闻野说。
涂牵牵从他温暖的怀里退出来,正要推门进院子,见他还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自己,心下微动,指了指他身后的门:“你先回去。”
“你先回,”闻野说,“你穿得少。”
“我不管。”涂牵牵抱起胳膊,冷得缩了缩肩膀,“你要是不回,我就站在这里冻到你回为止,反正今天我就要目送你一次,说什么都不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