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用他清澈明亮的眼睛望向我的眼睛:“喝了这杯酒,我们就是夫妻了。你如果愿意,就照着我的样子做。”
他侧过脸,将一只酒盅衔在口中,然后回头看我。
内侍将托盘端到我面前,我也学着他的样子,衔起另一只酒盅。
……有点吃力。
他看着我,咬着杯沿咧嘴笑了一下,随后探身凑上来,口中的酒盅轻轻撞了一下我衔的那只。
……好近,太近了!他的鼻息轻缓悠长,发间有淡淡的松香味道。
少年没有理会我的失态,扬起下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把酒盅放回到托盘里。
我犹豫了一下,也像他一样仰起脸。
是果酒,甘甜盖过辛辣。咽下去的时候,一股暖流从咽喉一直烧到心口,在眉梢和脸颊催开了两朵炙热的花。
我的动作不似他那般熟练,嘴角流下来两滴。内侍把托盘接到面前,我有点不好意思地把酒盅放回去,然后就着他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
……口脂好像掉了。
“帮我解衣。”少年吩咐道。
那内侍一件件地除掉了他繁重的礼服,中衣,亵衣。随后便告退了。他的胴体如白玉雕像一般竖立在床边上。
他手臂的情况跟我一样,都是从肩膀尽头齐根截去。腿脚就比我还惨一点,盆骨也伤了,下半身呈一个倒锥形。所以他大概不太容易坐稳,我看见他左右胯的断面下面,还有腰后都垫了软枕。
我竟不太害羞。可能因为他下面没有东西,也可能因为他的胴体虽然缺损很多却有种浑然天成的美感,只让我想到庙祠中的雕塑。
“你有自己伺候的人吗?我不想让他们看你。”他说。
于是我叫梦梦进来。她摸索着把我头上琅珰的钗环都卸下来,拭去了脸上脂粉,然后又解去嫁衣。最后一件亵衣除去的时候,我的两腿——其实也没有腿了,就是沿着臀线圆过来的两个肉球——之间的甬道里填塞着的玉势留在外面的鱼尾形状手柄就暴露出来。
“这是什么?”他饶有兴味地看着我。
“我断肢伤口抹的药有副毒效,必须时刻戴着这个,不然会很难受。”
“什么药副作用这么大,我抹的也没这样。”他皱了下眉,探身欲仔细看我伤处。
是西域秘药。
药虽毒,但确能救命。否则我一次截断四肢,定然活不下来。涂药以后,不仅高热退去,伤口很快愈合了,甚至连疤痕也没有留下,就像天生如此一样。
只是那处留下的瘾,虽然一直在调治,却历经十年也没有恢复。
方才我也端详了他。我听说过,这位少主在五年前被谋逆的亲王俘作质子,威胁其父退兵。北朝先主不退,他们便折磨他,扬言即使自己坐不上皇位,也要毁了当朝唯一的继承人。
后来他有了幼弟。但先主许是自觉亏欠于他,仍坚持让他继位。少主也确实成器,自执政后,本已久僵持不下的南征战事频频告捷,朝纲也井然有序。硬是把反对的声音压了下来。
他的伤当是戕害所致。但我在他身上根本找不到疤痕,和我一样看起来就像天生的一般。尤其是胯部的斜截面,能想象得出本应是很骇人的伤,但是肌肤柔和而光滑地包裹过来,即使知道天生不可能如此,也完全找不到受创的痕迹。
抹的什么药啊……还没有副作用,我有点羡慕。
“你的身子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他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就继续问我。
“我一天……要有三次,晨午晚各一次,不然会难受……我的身子……轻浮……”
即使是谦称,我也不愿用更重的话贬低自己。
其实,更难听的话我也听过。尤其是在路上,他们每次发现我又需要梦梦帮忙了的时候。
从前在家里,父母虽未明示过这件事,但说过反正也不会将我嫁人了,他们养我一辈子。所以不用闺阁礼仪约束我,而诲我士子之经,就是希望我不要为人言所累而自轻自贱,富贵不淫,贫贱不移,威武不屈。
鱼纹是我家崇尚的图案。玉佩簪钗,皆有此纹样。他们找到我带走之时,舅母把我随身的环佩头面都搜刮一空,给我换上次等的。讽刺的是,这在她们讥诮中留下来的体内之物,以及几根替换的,竟成了家人唯一留给我的东西。
我不能用她们说过的话轻贱自身。
“不要这么说,这也并非出自你本愿。可曾有外男欺侮过你?”
“不曾有。”
“那这些都不作数的。纵是有,也轮不到你这样说自己,我会先擒到那人,将他剖心剜骨。”
他真切地看着我,我终于在他稚气未消的眉宇间见到一丝君王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