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解室里,一个五十几岁的老男人老泪纵横,半截身子横跨过长桌紧紧抓住祁阔的手,双唇颤抖着哭诉道:“法官同志,青天大老爷,您一定要明察秋毫,不要放过任何一个昧良心的坏蛋,为我讨回公道啊!我这身子骨在医院折腾一番,差点就废了!”
坐在当事人对面的翁小筠眉头拧得跟核桃仁似的,这老头儿也太夸张了,不就是自己吃错药么,至于搞得跟死了儿子那么悲壮吗?最气人的是,他凭什么抓着祁阔的手不放?自己还没抓过呢!
祁阔面带笑意不动声色的把老头的手掰开,说:“许如新,依照你提交的材料,你起诉陈睿售卖假药,对你身体健康造成巨大伤害,要求对方赔偿身体和精神损失,合计十二万元整对吧?”
“对,就这还是我网开一面了!”许如新情绪高涨,拍着桌子嚷嚷:“材料里附了医院诊断证明和住院清单,那个可是骗不了人的。”
祁阔看看那一沓所谓的住院清单,转头看向另一方当事人,问:“陈睿,你有什么要说的?”
陈睿一直压抑着没说话,任许如新指着鼻尖骂了快二十分钟,现在终于轮到他闪亮登场了。
“法官同志,许如新是我的老顾客,他这五、六年时间都在跟我买西地那非,也就是伟哥,一直按量服用都没出现过问题,上个月他来到药店,突然问我有没有药效更猛持续时间更久的药,作为销售,我无权过问顾客隐私,他需要什么我提供什么才是我应该做的,然后我就给他推荐了一款新到的伟哥。”
祁阔翻看了一眼笔录,“这个药就是材料上提到的‘金枪不倒’是吧?”
“对,”陈睿点头:“就叫‘金枪不倒’。当时我反复叮嘱过许如新,这是加强版,跟他以前买的普通版不一样,千万不能擅自加量,否则后果自负,这些我都可以提供视频依据。是他自己贪心,不按照使用说明服用,才导致他那……那玩意儿硬了几个小时,您说这事能赖我吗?”
许如新盛气凌人,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问题,气的眼睛都充血了:“药是跟你买的,我也是因为吃了你的药才进医院抢救,不找你找谁?我这些年吃过那么多伟哥都没事,怎么偏偏那么巧这次就出意外了?”
“我当时已经说的很清楚,你最多两颗就够用了,你自己不信邪,非要吃六颗,你说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陈睿有种秀才碰到兵的悲哀。
六颗……默不吭声的翁小筠听得一头冷汗,老头太有野心了!
许如新像是被鄙视到了,从衣兜里掏出“金枪不倒”的说明书,理直气壮的拍桌子上:“法官同志您看看,我这用量可是按照说明书来的。”
“大哥,那是有年龄划分的,而且你低血压,自然不能过量服用,你怎么连这点常识都没有?”陈睿捂着脸,简直哭笑不得。
祁阔拿过那张薄薄的药品说明,头微微往后仰了仰,速读了一遍:“确实,上面虽然写了服用量是两到六颗,但服用禁忌上也说明了,低血压患者慎用,你没看吗?”
许如新一下噎着了,嘴角抽抽了几下,半晌才不服气的憋出几个字:“我光看服用量了,谁有那工夫看什么禁忌……”
“还有,”祁阔正色道:“据我们收集的证据显示,那天送你去医院的那个女人,是个性工作者。现在麻烦你陈述一下,你是不是因为要嫖娼才过量服用伟哥?”
案件突然来了个大反转,之前对本案毫不知情的翁小筠心里一“咯噔”,好家伙,在这儿等着呢!
“这……这……法官同志,我们今天说的是陈睿卖假药的事,你扯那些皮蛋干嘛?”许如新看似还挺不爽:“你知不知道那天我持续勃起了七、八个小时,差点痛得我晕死过去,我在医院受的罪你们谁知道啊!”
祁阔说:“是不是假药你我说了都不算,这个是要送去药检机构检测的,检测结果出来后我们会给你个说法。现在的问题是你涉嫌嫖娼,违反了《治安管理处罚条例》公费搞暧昧
早上调解的是小区物业和业主的纠纷,这类纠纷在民庭太常见了,就跟老太太的汽水罐一样,数都数不完。
起诉方是一个叫胡马的业主,他起诉物业公司在没有得到他签字认可的情况下私自在小区楼里安装电梯,并且每年加收六百多的物业费。
这是个三十几年的单位旧小区,一共九层楼,有钱的早搬走了,现在剩下的都是经济条件不宽裕的老年人。出于对小区老人每天出门上下楼困难的考虑,物业提出加装一个小型电梯的建议,完善小区设施的同时,也方便业主出行。
这个建议提出立马就得到所有住户的拥护,都在业主同意书上签了字,就胡马死活不签。事情刚开始,业主委员会和物业公司就找到法律援助的人前后作了几次调解,但都被胡马的软硬不吃搞得束手无策,迫于整栋楼二十九家住户都签了字就等着电梯来,物业被双面夹击施加压力,无奈只能迁就二十九户业主,联系了电梯公司打算一边安装电梯,一边给胡马做思想工作。
刚开始施工的前几天,恰逢胡马外出旅游不在本地,施工顺利进行,还不到一星期,胡马回来了,一看自己家门前又是混凝土又是石头,被挖的一片稀烂,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坐在电梯井旁,不走了。任谁来劝说都没用,110都来过几回了,每次调解时双方都很配合,但过不了几天胡马又坐在电梯井阻碍施工队施工了……如此反复,民警都被胡马油盐不进的强硬态度搞得束手无策。
物业公司也是憋得一肚子火,更没想到自己会被这个业主一纸诉状告到法院,他们现在里外不是人,购买电梯的费用是由公司垫付,一日不能正式启动电梯,他们就没办法向业主收费,这资金缺口就一直空着。
坐在法院调解室里,双方各执一词,都没好脸色。
祁阔问:“胡马,材料上写明五星物业愿意做出让步免除你这方面的物业费,相当于你是可以免费使用电梯的,你没有任何损失,为什么还不愿签字?”
胡马是个中气十足的老头子,说话嗓门咿咿呀呀,像个唱戏的:“祁法官,我住一楼,我用得着那电梯嘛?没事您让我坐电梯上楼干嘛去?”
“就算用不着,你也没有损失啊,反正你不用出钱,”祁阔缓了缓:“还是另有其它原因?”
胡马恨恨的嗟叹一声,没说话,证明祁阔的猜测十有八九是对的。
“这是在法院,有话就说不用有顾虑,既然你今天坐在这里,说明你也想解决问题,你只有提供给我充分的理由,我才能给出最有利于双方的调解意见,毕竟我们的出发点都是一样的。”祁阔说话气息平稳,神态恳切,让人无端的就愿意信任他。
一番话像是给胡马鼓足了勇气,他呼了一口气,带些气愤的说:“祁法官,我不怕实话告诉您,我简直太痛恨楼上那群人了!”一句简短的话,从胡马口中说出来却那么耗费气力。
祁阔全神贯注的看着小激动的胡马,示意他说下去。
胡马饮了一口茶水,陈述道:“我在这里住了三十年有余,窝了一肚子气,受了半辈子罪!你知道楼上那些人都什么德行吗?成天往楼下一袋一袋丢垃圾,把我家阳台当成他们的垃圾桶,那些发霉的米饭伴着黄绿油乎的菜叶全洒在我家阳台上,把我那些花花草草全都祸害死了,这还不算,有一年我在楼下晒太阳,冷不丁的一个啤酒瓶就从楼上呼啦下来,砸我头上了,莫名其妙就被开瓢啊,我一脑袋血找谁去?在医院住了一星期,那医药费谁给我报销?还有一回,我去姑娘家玩了几天,回来后我家成了个水潭子,那水深得都快没到我脚脖子了,那会儿还没物业,我巡着楼一层一层敲门问是谁家漏水,没人承认,最后只能我自认倒霉……祁法官,这种事我数都数不完,当时我就琢磨,以后这帮人不得好死,千万别有求我的时候,谁知还真是风水轮流转,这么多年总算轮到他们求我了,我他妈不干了!”
别说翁小筠,就连祁阔也没想到这看似简单的物业纠纷里隐藏着这么多年的矛盾。
物业的人也吃了一惊,一直以为这老头子纯粹是刁民瞎胡闹,敢情原因在这儿。
“胡马,你的意思就是怎么着都不行,对吗?”祁阔问:“如果你有什么条件可以提出来,大家可以商量,这毕竟是三十户人的楼房,老人也不少,不能因为你一个人的怨气就影响到其他住户的权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