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道:“是啊……老陈决定不再注资了。”老陈就是那个曾经拿出过三百万的合伙人。我倒抽了一口气,心里漏跳了一拍:“那你打算怎么办?”他说:“我能怎么办?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我深呼吸三下,两手在他的膝盖上揉了揉,才鼓足勇气道:“要不,咱们关了它吧?”我分明听到黎先生抽气的声音,仰头看他,他正望着我,我感觉得到那双眼睛里充满了不可置信,和谴责。我要的就是这个。我知道这个决定有多难,也知道这个决定黎先生是下不去手的。它就像是黎先生的孩子,关注了他的心血和心力,他如何能拿得起屠刀快刀斩乱麻?他不能,我能,就算我不能,我也必须替他拿这个决定,我宁愿当一辈子罪人,也不能将他往深渊再推一步。决定去做一件事很难,决定不去做一件事更难。我似乎听到吞咽口水的声音,良久,才听到他声音凉凉的回答:“我……我想再等等,也许很快……”我知道他已经接受了事实,甚至被我方才的当头棒喝打的半醒了。我趴在他的膝盖上,哽咽道:“好,那咱们再等等……”我们都知道这个“等”字背后的代价。我妈把存折交到我手里的时候,念叨了一句:“真是一分钱逼死英雄汉。”我接了过来,垂着头,小声说了一句:“谢谢妈。”我妈拍了拍我的肩膀:“母女俩不用说这个,这笔钱好好用,妈只有这么多,以后……还得靠你们自己。”我点点头,突然觉得很对不起我妈,心里难受,却不能在她的面前哭出来,我要是哭了,我妈会更担心。同样对我力挺到底的还有iuiu,她将“小金库”郑重其事的交到我手里后,半真半假的开了句玩笑:“反正我也不打算要孩子,估计连婚都不结呢,这笔钱就当是我给我未来干儿子的赡养费了!”我感激的搂住iuiu,听她在我耳边念叨:“哎呦你可真够肉麻的!”黎先生从我手里接过存折后,整个人都懵了,说不出话,坐在沙发上愣神。我连忙解释这些钱的来历,希望他心里好受点。我刚坐到他身边,就被他一把扯进怀里,他搂得我很紧,不说话,只是喘气,很久很久以后,才在我的肩窝里憋出几个字:“对不起。”我拍着他的后背,轻声说:“我不委屈,一点也不。”那天晚上,我们都没有睡着,人很疲惫,意识却很清醒。我枕着他的手臂透过窗帘的缝隙看着月亮,他从后面搂着我,下巴顶着我的头顶,将这几个月的辛酸一次道尽。他说,让他最难过的不是合伙人不再注资,也不是客户临时改意,是一个相交多年的朋友以帮他为名,从中获得私利。我对他说:“商场如战场,那个时候你怎么会那么相信这个人?”他说:“我当时需要朋友,也需要帮助,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宁愿真心的相信他是我的战友,而不是扯我后腿的小人。”这是我所知道的黎先生唯一一次的天真,可能以后都不会再有了。我安慰他说,还会有合伙人的,一定会有的,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爷关上你的一扇门,就一定会为你打开另一扇窗。他说,但愿如此。但愿如此,真的是但愿如此。没过几天,iuiu带着一个银行客户经理的名片前来找我,她说这位赵经理是她的朋友,可以帮我争取最高额度的贷款。我看着名片上的名字,赵希,单单就是为了这个名字,我决定去见见她。通过电话,我和赵希约在一家不知名的咖啡厅里,室内灯光昏暗,客人稀少,每块聊天区都由三组沙发环绕而成,很适合谈生意,偷情,或是现金交易。我很紧张,甚至有点尴尬,脸上挂着刻意维持的笑容面对着赵希的打量。虽说她是iuiu介绍的朋友,可我竟然感觉不到她的善意。在和赵希简单的一问一答中,我将家里的情况叙述了一遍,然后满怀期望的问她,我和黎先生的房子最多能抵押多少钱。赵希思考了良久,那是我喝掉半杯咖啡的时间。我以为那是她在顾及iuiu的面子又不好将实价告诉我而为难,于是忍了忍,我还是提醒道:“没事,您就照实说吧。”赵希却给了我一个意想不到的回答:“我以前见过你。”我说:“啊?”接着:“哦。”最后说:“在什么地方?”赵希露出很诡异的笑容:“在你爸钱包的夹层里。”我问:“什么?”心里的警钟忽然发出了剧烈的“嗡嗡”声。我又问了一次:“你说什么?”然后说:“我爸的钱包?你是怎么看到的。”我的语气已经开始不由自主的扬高,因为我突然感到很紧张。赵希对我冷笑了一下:“你说呢?那时候咱们通过电话,你还警告了我一些话,不记得了?”我皱着眉,不太确定的说:“不如你直接告诉我你是谁吧,我怕我猜错了误会你。”她说:“你爸这么有钱,你干嘛还出来贷款?你爸不是和你妈复合了么?我和他分手的时候,他也挺大方的。”我一下子站起身,两条腿抖得又恨不得立刻坐下去,只好撑着桌面向前倾着上半身,瞪着她说:“你就是那个第三者?”她也拉长了脸:“我当时和你爸是你情我愿的,没有谁是第三者。”我咬咬牙,一手抓起桌上的名片,捏成一团:“那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今天跟我绕了这么久,感情是没事找事啊!”她耸耸肩:“算你倒霉,是你自己送上门的。”我很快就夺门而出,不是我不敢和赵希当面理论,只是因为我很想大哭。赵希享受着我如何求她,端出高姿态,将上次在口上吃的亏一次性挣了回去,还有利息。而我呢,我才在我们全家的敌人面前摇尾乞怜,便在下一瞬被对方拆穿了背后的真相,我只能表面强装着坚强,脑子里却是空白一片,只能想到“不要脸”、“卑鄙”、“无耻”、“下贱”这类没什么杀伤力的词,我的口才完全失了准,不知道该说什么打穿对方的装备。冲出门口的时候,我一边咒骂着,一边抹掉第一颗掉下的眼泪。这真是最屈辱的一天,为了黎先生,我尽了一个妻子的职责,却不得不为我爸曾经犯下的糊涂买单,被人消费。假如我能再坚强点,或许我真的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对赵希轻笑一声,说一句:“哦,就是你啊,幸会,幸会。”接着再当以前的事都被粉笔字擦掉了一般,为了那笔贷款和赵希公归公的处理正事。可是我一想到我妈递给我存折时的表情,就什么都做不出来了。奔进家门的第一瞬间,我就大步流星的冲进屋里,喊道:“韦原!你出来!”我妈一脸慌张的从客厅走出来,后面跟着我爸。我指着他叫道:“你之前那个女人,是不是叫赵希!”我爸愣在当场,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我妈白了脸。我“哇”的一声蹲在地上,痛哭流涕。我哭了将近一个小时,话说不出来了,眼睛也看不清东西了,歪在床上,脑子是满的。我妈走进来三次,问我事情的原委,我一个字都没说。我爸也进来两次,不敢问我话,就只是被我瞪着。当我爸走进来第三次时,我出了声,叫他带上门,我有话要说。我爸将门锁上,走了过来,我说:“是我没本事,帮不了黎鹏,是我没本事,不能替我妈出头,是我没本事,什么都干不成……”我把头埋在双膝里,又哭了很久,肩膀上落下一个重量,那只手轻轻顺着我的背,一下又一下,手的主人说:“你是不是遇到赵希了?我听你妈说了,黎鹏生意上出了问题,你是不是去问贷款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