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反对的三个评委,分别是许秋,吴魁,王亭。活动中心指导主任许秋,气急败坏,满肚子话卡在喉咙,憋得人红脸更红。晨曦杂志社社长王亭按住他抖动的手,说道:“许主任息怒。这位同学,你真的清楚自己说什么做什么吗?”胡言两眼一翻,说:“你审批就是了,我不清楚,莫非你清楚。”王亭“唰”地打开手中折扇,悠悠微笑道:“天地渺渺,无奈独立苍茫。兄台豪情,令我十分佩服。可惜,无知,也是一种罪,兄台三思。”台下众人大为惊奇:“此人说话装腔作势,难道无耻就不是罪了吗?”在胡言的心里,着实比其他人更为焦虑和痛苦。大平台之乱当日,他回到宿舍,正撞上令他滋味不可名状的人。宋教授,宋薇和宋辉的父亲,坐在他的铺位等待着他。两年前那场牵扯良多、波澜壮阔的足球战争,他尚且高二,是宋辉的崇拜者,当斗殴上演为万人对峙的时候,他与宋薇的目光,聚集在角球区。在那里,他看见宋辉脱下钉鞋,狠狠击在乔庚的后脑。乔庚张大了嘴,缓缓瘫软,没有人能听见他撕心裂肺的呼喊,因为淹没于全场火热沸腾的叫骂声里。也许只有宋辉听见那声呼喊,看见乔庚的鲜血,可是,在胡言的心中,那一击,击碎的是偶像的光环。瞬间,他感受到整个世界凝固的空间,每一种声响,每一个接触,都奇妙地向他拥挤过来。身边南浦大学的学生,拼命想冲进球场,他被浪头抛起卷落,东倒西歪。耳边的嘈杂,哭泣,侮辱,口哨,洪水一般拍起,让他所有的器官,都统统失却了控制,如同黑洞里的漂泊。而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湿漉漉的。他低头,有一只纤巧雪白的手,紧紧攥着他的手,一定是担心的冷汗吧,他想,宋薇肯定很害怕很恐惧这个场面。当他后来打开手掌,那湿漉漉的感觉,是由于宋薇的指甲深深嵌进他的掌心,血,一点点流了出来。那分明是绝望。他恨宋辉。也许宋薇更恨宋辉。因为,他爱宋辉,而宋薇,更爱宋辉。不久之后,宋辉入狱,人们渐渐不再谈论这次摧毁两校足球的战乱。他考入南浦大学,就是要重新证明一些,重新创造一些,重新拯救一些。他掌心的指甲印,依旧在隐隐作痛,他就明白,宋薇的绝望,从来没有消失过。人类的情感,大多一纸之隔,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想留不能留,才最寂寞。宋薇对足球深恶痛绝,她的亲生哥哥毁灭于那个球场。胡言要再建联赛,他的青春梦想必须在球场新生。他要让自己的夜晚,不再被掌心的指甲印痛醒。宋教授坐在他的床沿,说了几句话:“不仅仅是信心,你的实力呢?我不想你伤害宋薇,我宁可她忘记一切,保护一切,也不想你伤害她。我通知了纪委调查队,他们会尽一切力量阻止你的。”胡言望着宋教授,心沉到很深很深的地方。许秋,吴魁,王亭说反对,他无动于衷。审批会真正的结果,其实一定被宋薇所左右。他对审批会的反对与阻挠,早就盘算清楚。他一直等待的,是纪委调查队,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攻击。对付这个黑夜精灵似的组织,他实在是,一点把握,都没有。小月看着一张女孩子的照片,亚麻色的头发一缕缕垂下来,轻轻点在照片上。管理员安静地期待着,眼里有微微的炽热。小月抬头一笑,眼神清澈明净,她认真地说:“这是我的姐姐,她叫欧阳小星。”管理员浑身一震,她爱怜地去抚摩着小月的头发,说:“那你知道她的事情吗?”小月眼睛一暗,随即又是那么透明,小心翼翼擦掉照片上的一点灰尘,说:“我知道一些,但不知道的更多,所以一直寻找着她和刘进的故事。”管理员取出一根寿百年,小月一把抢过,大叫:“姐姐你抽烟!女孩子抽烟不好。”管理员愣愣地看着小月,小月偏着头好奇地盯着她。管理员终于叹口气,悠然神往地说:“欧阳小星,刘进,我是多么多么想念着你们啊……”小月赶忙搬张凳子,凑近她撒娇道:“姐姐你说给我听。”管理员微笑道:“好。你听过这么句话吗?南浦大学三个传说,龙王山上的剑,搏击大会的钱,足球联赛往事如烟?”小月小鸡啄米也似地点头,管理员续道:“下面一句就是,南浦大学一个神话,刘进的吉他。”小月瞪大双眼:“哇,好厉害。”她的声音夹杂记忆,回荡在办公室,这里有尘封已久的传奇,惊心动魄的失落,和人们传唱不绝的爱情。“两句话,分别说到了欧阳小星和刘进。小星就是龙王山上的剑。两年前,南浦大学和东浦大学万人足球骚乱斗殴,被平息的真正的原因,是刘进的吉他。那时的场面早就失控,刘进在广播室,弹奏了曲子,人们慢慢屏息聆听,忘记了战争,避免了鲜血的流淌。两万人的怒火,就被一首曲子化解。吉他只有六根弦,人们说,刘进的吉他有八根弦,而那一次,是他唯一的一次,动用了第八根弦。”“足球骚乱结束后,打伤了人的南浦皇牌宋辉,被判入狱两年。南浦足球队和联赛彻底取消。而纪律委员调查队的队长,欧阳小星,也深受牵连,她因为现场纪律的混乱,职务撤消,并且接受纪律委员调查队内部处分,在龙王山黑监面壁一个月。”小月急忙打断:“龙王山黑监是什么地方呀?”管理员幽幽地说:“我会告诉你的,只是发展到这里,已经是个悲剧,接下来的事情,更让人无法承受,全部都是泪水。”强悍的是命运,人生面临抉择,基本属于大无奈打败小无奈,欢笑投降给泪水,英雄投降给面对,最后是一场误会。宋薇懒洋洋地站起身,说道:“审批会一共六个评委,既然大家都觉得,足球联赛不可开展,那就不开展了吧。”话毕她收拾桌上文件,一副随即离开的模样。众人若有所失,好戏未曾开锣,就打了一行“end”的字幕,怎一个愁字了得。闻听宋薇当了出头鸟,王亭和许秋等人自然释去重担,开怀击掌,志得意满。往日虽然南浦社团众多,有了足球联赛在,一切皆下品,他们自是不愿甘居人下。审批诸位评委尽管各自收拾,打算退席,台下众人却一片惊愕。大家伙逃课的逃课,早起的早起,等来一个无言的结局,纷纷黯然神伤。“审批过程不得少于三十分钟,请稍安勿躁。”叶子冷冰冰的声音传遍全场,喧哗顿时停止。众人目光齐齐投至那个宁静的女孩,她只是一手持着话筒,云淡风清,仿佛整个秋天的云彩,都在她一抹孤独里。许秋拍案叫道:“叶子,你不过区区一个主持人,凭什么对我们评委职责吆喝?”叶子站在台角,而和一个人间遥远了十万丈的翠微红软,她无甚表情道:“我是主持,所以要严格执行审批大会的程序。”叶南望着自己心爱的妹妹,眼里有着怜惜和鼓励。只有她才知道,妹妹正等待另一个主人公的出现。叶子能做到这一步,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呢?爱情令人飞蛾扑火,也许是灭亡,在死去之前,谁也不能断定,它扑向的,或者才是光明。没有人能看见,叶子另一只藏在背后的手,正微微颤抖。她等待的,是不是这个男孩子?他目中无人,无人才会没有自己,没有自己才会忘记悲伤,忘记悲伤才会懂得活着。他咎由自取,只有幸福不能自取,而思念无法自理,结局不能自予。南宫成一脚踩在一张五元的钞票上,若无其事地吹着口哨,想趁行人不注意,一把将它捡起来。他原本长发蓬乱,上衣破洞无数,又踢踏着拖鞋,一派形迹可疑。他伫立良久,始终寻不到时机,正想索性丧心病狂,弯腰去拾,才弯了三十度角,就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