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渐渐黯了,痛了,迷失了,苍老了:“曾经有过,愤怒的,狂喜的,不顾一切的,忘乎所以的青年,决不倘佯。他们唱的,就是天籁。他们写的,就是真理。他们信的,就是生命。穿过学校的树林,不仅仅爱情,因为书卷在手里炙热。停留湖边的草坪,不仅仅亲吻,因为辩论在心中滚烫。”大平台下,开始人们还带着嬉笑的表情,但逐渐被他吸引,全场再无人指指点点,几乎都思绪万千。南宫成没有停下,高昂道:“我们没有过乌云摧城,没有过战祸连绵,没有过兵荒马乱,我们躯壳和平,灵魂只一次青春,青春却荒废在扶摇不定的边缘。故事和梦想,应该反复开放。骄傲和执著,应该竞相生长。有人固守,有人流浪,有人健康,有人疯狂,有人朗诵,有人吟唱。乌衣子弟,一千年前怀愁,着木屐,放江舟,平天下的磨难;如今白衣少年,死在了温床,无剑可出鞘,无眉可飞扬。你们,腐烂。”他的一颗泪珠,扑棱棱地滚落,众人能看到,那颗泪珠,卷着小小的月亮,从面颊流淌。众人都怔于当地。老颜喃喃道:“妈的,诗人,真他妈的诗人。”三眼龙王恨不能跪地膜拜:“南宫兄,我明白你为甚既有女朋友,又有未婚妻了,你不但虎背熊腰,而且悲天悯人,真是当世的奇男子!”苗族的学生互相对望,林依琪面上飞起红云,朋友小心碰碰她的胳膊,问道:“他在作甚?你干么脸红?”林依琪不好意思地说:“我没听懂,我只是觉得,他很好看……”南宫成语气忽变,铿锵急促:“现在我们遭遇的是围困,是扼杀,是摧残,是腐蚀!宝贵的大学时代,居然做了孙二娘的人肉包!一块钱四斤的红薯,在校门口烤烤就要卖一块五一斤。两块七一斤的鸡蛋,在校超市煮煮就要卖一块一个。去机房必须买鞋套,一毛七的成本就要卖三块一双。去选修必须买教材,几十块一本还没盗版。隔三差五交班费,也不清楚花在哪。三天两头交会费,更不了解为了啥。自习有人占位,课桌上丢本生理卫生基础,霸占一学期。打饭有人插队,同样的二两,大师傅给男生半勺,给女生一锅。食堂没有电视看,天热没有电风扇,你们说,要不要改善?”台下轰然:“我们要改善!”南宫成垂泪道:“我昨天新买的热水瓶,放在开水房,早上过去,又被哪位师兄妹拿走了,也没通知我一声。”台下同情地唏嘘不已,年长的学生大声指责这种罪恶的行径。南宫成振臂叫道:“我们需要清醒的头脑!”台下齐声大叫:“我们需要清醒的大脑!”南宫成叫道:“风油精带给我们清醒!”台下齐声大叫:“风油精带给我们清醒!”南宫成叫道:“比赛就要闻风油精!”台下齐声大叫:“比赛就要闻风油精!”南宫成猛地掏出装着忘忧蛊的小纸包,打开摊于手掌,对胡言道:“群众要求你闻风油精,你就闻一下吧!”乍听此言,老颜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囫囵吞到肚子里:“厉害!不择手段的畜生!把曲线救国,恬不知耻,假公济私,浑水摸鱼,移祸江东,人面兽心等六种手段,结合应用到这般纯熟高深的,南宫成你开天辟地!靠!”胡言看着南宫成递过来的药粉,忽然寒毛直竖,似乎被巨大阴影笼罩,脊背冷风飕飕。老颜恰到好处地率领漫画社员高呼:“比赛就要闻风油精!比赛就要闻风油精!”胡言不由接过。林依琪等苗族学生吁气道:“虽然不明所以,但忘忧蛊总算帮上忙了。”然南宫成接下来做的事,再次出人意料,几欲将林依琪吓晕过去。他的连环计谋步骤如下:第一,四楼的罐子,自己基本没有太大把握踢中,胡言能否做到,实在找不到推理的证据,暂且算作无从判断。换句话说,赢面等于零,必须使用忘忧蛊。第二,自己把忘忧蛊给胡言闻,除非胡言是个傻子,才会闻这个东西,换了自己也不干啊。换句话说,必须找个正当理由。第三,有了正当理由,胡言大多也不会闻,说这个是风油精,也没绝对必要闻啊。换句话说,必须营造不得不闻的氛围。第四,创造了不得不闻的氛围,也是双刃剑。大家喊:“比赛要闻风油精”,那代表着敌我都要闻风油精。这岂非是同归于尽。而南宫成苦心经营的,正是一个敌我都要闻风油精的局面,道理很简单,苗族人的口型只告诉他,忘忧蛊的使用方法是“闻”,而他并不知道,是自己闻还是敌人闻。蛊这种高难度超神秘的玩意,外行人谁能肯定,还不如一块闻了。一块闻的结果,也在南宫成的计算之中,只会对自己比较有利。胡言和自己都闻了,只能有两个可能性。第一,胡言中蛊,自己没有。那妙到巅毫,乃理想状态。第二,胡言和自己都中蛊,那大家都踢不了,至少平局。逻辑兜兜转转,南宫成智珠在握。他嘿嘿一笑,洒脱地又自胡言手内抢过纸包,说:“为了让胡言兄弟安心,这些并非穿肠毒药,我就先来闻吧!”这下老颜惊得眼珠差点从鼻孔里喷出来,林依琪等苗族学生扑通仰面栽倒。台下众人起哄,本是受了南宫成极具杀伤力的演讲煽动,到此刻,也恢复理智。风油精与南浦未来的关系,实在相隔天涯海角,部分观众叫道:“风油你老木,快踢!”几个人叫,大家跟风而上,吵吵嚷嚷,炸开了锅:“还比不比啊,叽叽歪歪十几分钟了,再不踢罐子,老子拿罐子砸你的头。”“谁能踢四楼那么高,已经一场牛比一场梦了,快点,真浪费感情。”“混蛋,宿舍马上熄灯了,老子电脑还开着,非法关机造就的损失你们负责!”“大会组织者呐?维持秩序!”宋薇低头坐在嘉宾席,她不敢看比赛结果呢,或者不愿看比赛本身?她担心吗?她困惑吗?她静静等待,心中波涛起伏,包里还放着胡言给她的信,如同一面镜子,一个幻影,一点回忆,一种寄托,也是无边无际的焚烧,她的坚持和绝望,摇摇欲坠。铅球协会的方阵里,飞出个啃了一半的苹果,直冲宋薇的脑门而去,还有人骂骂咧咧:“俩小白脸比试,就当众包庇,呸!”胡言脚尖一挑,足球迅疾弹起,流星赶月般和苹果凌空相撞,掉落当地。那足球带着强烈回旋,触及地面,倒转而回,稳当当停于胡言脚下。这绝技惊世骇俗,喧闹的众人刹那住口,片刻才喊道:“好!”三眼龙王战栗道:“匪夷所思!南宫兄固然惊才绝艳,这胡言和他可谓一时瑜亮。”老颜心道:“瑜亮个屁!南宫成草包无双,独登草包顶,一览群包小。居然自己也要闻药粉,自杀成性了。待会药劲发作,老娘脚下抹油,溜之大吉。”足球和苹果火星撞地球,南宫成恍若未见,他对胡言道:“胡兄弟,我先闻,你再闻,要输也输个清醒。”胡言望宋薇一眼,她依旧低头不语,他不由烦躁,挥手道:“速战速决。”南宫成暗自也看向叶子,叶子目光正与他接触,她面上没有表情,眼内却掠过担忧,和南宫成目光一碰,便假装投往夜空。南宫成窃喜不已:“这小娘子暗恋我,可惜脸皮太薄。我魅力四射,逼得她不敢正视,倒也合乎情理。”他对台下的济济人头叫道:“天涯何处无芳草,无毒不成大丈夫!且待我们闻闻风油精,再来轰轰烈烈的年度决战!”台下叫道:“再拖老子把你撕成拖把!”另一人阻止道:“别说话,不然这厮又要发表宏论,把大家活活逼死。”南宫成自知群怒难犯,便将纸放到鼻下,喊道:“我闻了!”叶子、林依琪、老颜齐呼:“别!”说时迟那时快,接下来发生的事却又大大出乎南宫成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