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衍多少逍遥道,悄然谷下久长眠。
重来还亦问我辈,是入尘寰是做仙?”
裴暄之捏着一支青烟缭绕的安魂香,轻声念着悄然谷底入口大道旁汉白玉碑上錾刻的诗句。
颜浣月掐诀引火点燃手中的安魂香,“这是天衍宗前前任掌门真人斩魔殉道前所刻。”
裴暄之回眸问道:“那颜师姐觉得,是入尘寰是做仙?”
颜浣月左手举起手中的安魂香,右手掐着莲花法诀,轻轻将缭绕的烟拂往一片坟茔处。
“人族安稳,太平盛世,才有做仙的依托,何况,总有人要入尘寰,才有他人为仙的可能。”
裴暄之缓缓拂着烟,凝望着流烟飘远,消散于繁茂密林下的坟茔之间,低声说道:“可能?师姐不觉得,可为真仙的人是靠自己才得功成吗?”
颜浣月轻声说道:“这听着虽然痛快,然每个人的观念都不同,我的看法或许也有偏差,但在我看来,人生于世,自身固然要强,可若只见自身,难免忽视许多外因,生出轻傲之气。
若无太平之世,自幼何以存活?若无躬耕之民,何以解饥?若无撰书流传之士,何以见人智之浩瀚?若无传经之师,何以闻道之茫茫?”
裴暄之神态安然地看着她,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
她捻着安魂香,伸手道:“走吧,我扶着你。”
裴暄之垂眸看着她的覆着旧伤的掌心,婉拒道:“不必劳烦师姐了,我可以走。”
谷底路还算平坦,只是草木茂盛、道路颠簸了一些,颜浣月也没有再勉强他。
她捻着香走在前面,听着他在身后费力跟从时衣摆划过草木的凌乱之声,没一会儿,他就又咳了起来。
期间明显趔趄了几下,却始终没请她伸出援手。
他平时明明看着身脆体薄,也很好说话,没想到骨子里却是个犟种。
颜浣月转身看着他,说道:“你又何必如此逞强?”
裴暄之掩唇咳嗽着,片刻,慢悠悠地说道:“下谷时山路艰难师姐帮我倒也罢了,这会儿从入口到坟前这一点路已算平坦,我若还需师姐扶着,那我这晚辈在令尊令堂面前得猖狂成什么样了?”
颜浣月心里虽然确实被抚了一下,但还是实事求是地说道:“这有什么?你如今身体本就不太好。”
裴暄之平复着呼吸,捻着祭慰悄然谷众先灵的安魂香,缓缓走到她身边,心平气和地说道:
“颜师姐……你父母真的会想见到一个还需他们女儿好生哄着伺候着才能、才愿意前来拜见的废物吗?”
颜浣月怔了一下,“你何必这么说你自己……”
少年拂过径边草木越过她,淡淡地说道:“实际是一回事,态度是一回事,师姐不在意是体谅我,我本身可以走过去,不能装作什么都不懂。”
颜浣月有些无话可说,心里确实觉得他更加顺眼了,便领着他继续往前走。
坟前祭奠时,依照裴暄之的意愿,行了未入土时灵前才会行的全部奠仪。
燃烛、挂幡、揖礼、供饭、奠酒、烧纸、进香、叩首一步一步行完,夕阳已经沉下西山。
颜浣月跪在父母坟前许久,心里想说些什么,却也下意识不敢太过肆意。
前世那几年过得不好的话不能对他们说,也不能说她其实已经死过一次了,死得还不怎么好看,她更不能哭得太难看。
她最终再三叩首,心中默默言道:“你们别担心,我会好好的。”
走出汉白玉碑后,裴暄之坚决不允许再出现让她握着腰将他抱上剑鞘这样的事,他自己从善如流地坐好,默默地飘在她身旁。
凉风习习,四野沉寂,一弯弦月隐隐挂在暗蓝天空上。
颜浣月负手踏过径边野草,问道:“裴师弟,你是哪月哪日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