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秦浣哪里会不明白,那张老汉分明腿脚不好,为了招待他们才勉强着去捕鱼的。赵擎烽先一步拦住了张老汉,接下了他手中的渔网和篓子:“在这里白吃了一顿饭我们就够不好意思的了,哪里还用得着您这么招待。”“是啊,”秦浣也走到了门边,劝阻道:“我们歇的时候够长了,也该去赶路了,就不麻烦您了。”那张老汉哪里肯依,一个劲的摆着手:“再歇歇,再歇歇就是,就是你们不吃我也该去弄些鱼来贴补一下了,老汉我一会就回来。”秦浣有些为难抬头看了赵擎烽一眼,那些叵测阴暗的人心他应对惯了,如今遇着这淳朴至极的民情,他却束手无策了来。“既然如此,那我们也不好白吃你们的东西,这鱼就让我们去捕吧。”赵擎烽接到秦浣的目光,自然决不让自家殿下为难,硬生生用他那张嘴把二老磨得同意了。直到跟赵擎烽走出屋舍后,秦浣才松了口气,有时候拒绝这种真情实意要比与人勾心斗角难得多。“烛华你……会捕鱼?”等松完了气,秦浣又想起他事,要说赵擎烽会做别的他还信,只是西北向来缺水少河,赵擎烽又怎么会捕鱼呢。“不会也是能学的吧?”赵擎烽轻咳两声,虽说尽量压低了声音,却还是被一边同行的那位小六哥听到了。“没事,不会也没事,”小六哥知道赵擎烽不会也丝毫没有抱怨,反而拍拍他的肩背笑道:“你身板这么结实,就是不会捕鱼到时候花些力气撑船也是好的。”“行,出力气的活我什么都能干。”赵擎烽满口答应下来。走出安然平静的村落,正是三月午后日暖风熏之时,几个村中的孩童手攥着大捧的花花草草,笑着从他们身边跑过,一路追逐玩闹着往那河滩上去了。“一群小皮猴子,”小六哥笑骂着,又冲那些孩子们高声喊着:“水还凉着呢,谁要让我看着下去了,等回头告诉你们老子!”那些孩子们都穿打着补丁的衣裳,身子瘦瘦小小地,气势却足得很,听到小六哥的话后,个个都敞开嗓门喊着:“知道了,知道了——”话说间,他们也走到了一处停靠着小木船的水洼子前,秦浣自知帮不上什么忙便老老实实的坐在船尾,按着小六哥的号子递着渔网。而赵擎烽也不是个只会动嘴的,不多时便已摸到了那摇船的窍门,稳稳地撑着那小木船,划开平静的水面,在波纹中缓缓前行。“你们借宿也真是会挑人家,”小六哥一面撒着网,一面跟两人闲聊道:“张老汉两口子可是我们这村里出了名的好心人。”“可惜呀,好人没好报,闺女远嫁没了音讯,儿子又死得早,如今俩老人膝下空空,我们这些乡里乡亲的也只能尽力帮衬帮衬。”秦浣拈着手中泛着水腥气的渔网,看着小六哥熟练的将渔网抛入那映着阳光的河水中,出声问道:“这些年村子里的日子不太好过吧?”不远处玩闹的孩子们终于还是没忍住,甩开了草鞋淌进了水中,小六哥见状指着他们大声喝道:“刘娃子,泥蛋!你俩给我滚上去!”被点了名的孩子心里头虽说揣了一万个不乐意,但还是嘟嘟囔囔地上了岸。小六哥见他们老实了,才叹了口气继续撒着网:“是不容易啊,粮食都被征走了,前些日子又听人说起还要再征什么兵,谁知道呢……”“可是不容易也要过,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那群小崽子不是,”网都放完了,小六哥也闲了下来,捡了块地坐下与秦浣继续聊着:“就是没了粮食,还有这坡,这水呢,虽说艰难些,可到底也能养活这一家人。”“可就是怕,真的征兵啊……”孩子们趁着小六哥不注意,又偷偷溜下了水,小六哥见状又叫嚷起来。秦浣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远处青青麦田,风过草动,又拂起一河的微波,扰乱了水面上倒映的阳光。那一日他们的收成还不错,两三条一尺来长的大鱼,一篓子活蹦乱跳的鱼苗,秦浣一样也叫不上名字来,但看着小六哥与张家二老的神色,他也是欢喜的。吃过了晚饭后,两人终是别过了村中人,共骑着乌麟慢慢往回走去。走上矮坡时,秦浣不由得回望着那处小小的村落,看夜幕下那零零散散的矮舍中,发出的点点灯光。“烛华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到底还未入夏,夜风吹来时,秦浣仍旧感到了丝丝的凉意。赵擎烽伸手揽了揽怀中的人,让他紧贴在自己尚还温暖的身体上:“殿下在想两件事,一件是公事,一件是私事。”秦浣轻笑了下,没有说对也没有说不对,接着就听到赵擎烽问道:“那殿下是先听公事还是私事?”“自然是先公后私了。”秦浣抬手摸了摸乌麟的鬃毛,理所当然地说道。“公事是,殿下今日听了那小六哥的话,心生愧疚。若战事一起,这几州之中必然会征兵,他们的日子也就会更难过。”赵擎烽轻叹一声,握着秦浣的手:“可殿下心中也清楚,若不动兵,这些百姓的日子也会越来越差,民怨累积,迟早会出更大的乱子。”“是啊,”他们越行越远,再次回望时,秦浣已然看不到那村中的灯火了:“无论此时动不动兵,他们的日子都不会好过……说到底,我也只是想要个兵不血刃的法子,即便这仗必须打,也尽量少些伤亡。”赵擎烽没有说话,他在外征战十六年,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战场的惨烈。“烛华可是觉得我异想天开,过于妇人之仁了?”秦浣想想自己刚刚说的话,不由得自嘲了起来。赵擎烽却摇了摇头:“不,刚刚那些话才是殿下应该说的。”“殿下是王者,需有仁德之心来治理天下,为万民着想所以才会厌恶战事,这是百姓之幸,”赵擎烽抵着秦浣的额发,没有一丝一毫的嘲讽:“有王者才需有将兵,主杀伐征战,为君分忧。我便是殿下的将兵,殿下所不愿做却又不得不做的事,便全都交给我就是。”秦浣一愣,随即又是一阵轻笑:“你不是不通文墨吗?从哪里学得了这些文绉绉的话回来哄我?”赵擎烽也不遮不藏,全然老实交代了:“自然是硬照着那书上背下来,为了讨那些贵人们的欢心的。”“好啊你,敢用那些讨他们欢心的套话来糊弄我,”秦浣伸手佯怒般在赵擎烽臂膀上拍了几下,而后却又兴致勃勃地问道:“既然你这么能说,不如就再说说还有件私事是什么?”“那私事自然是……”赵擎烽俯身凑到了秦浣的耳畔,脉脉细语,缱绻之言只为彼此所知,却换得二人又是相视而笑,目送灵犀。作者有话要说:猜猜他俩咬耳朵说了些啥~明天毕业聚餐跟大家请个假~(四二)定陶盛弘十六年三月初八,自离太平都算起十八日后,殷王秦浣所率领的南行之军终于来到了这定陶县中,兖州刺史崔松鹤率济阴郡守卫东刚等数十官员出城相迎。时值阳春三月,定陶城中烟花极盛之季,崔刺史设宴于那赏景最佳的万福楼上,招待秦浣与赵擎烽等人,近可品楼中百花争艳之趣,远可观万福河上波光粼粼之景。几人互相谦让的就坐后,秦浣暗暗看向坐于席上最为偏远之处的一位留须的儒生,此人极为不起眼,落在寻常人眼中怕也只当他是托着某个官的关系进来凑数的。但秦浣却知道,此人名叫刘义茅,他非但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物,相反他算得上是颇受崔松鹤信赖的谋士……秦浣掩饰着眼中的算计,身为主宾率先执起酒樽,敬谢崔松鹤等人的招待。那崔松鹤等一应官员,虽说心中已起了反意,但这酒桌上的功夫却依旧做得周全。几人笑着一面客气的推让着秦浣的敬酒,一面反向秦浣敬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