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从眼缝里瞧得分明,登时冷下了眸子,他虽不知这丫头想作什么,可这样的情况下还能这般算计,倒是他素日小瞧了这丫头!“慌张什么!”却是那边好比容易夺下了两手里的刀棒,把抬回房去了,灌了符水,拜了神佛,俱都没用,王夫急的头发都白了,心里头越发认定是贾环的荧惑火命的缘故,好歹宝玉有贾母、贾政、贾赦看顾着,她就忍不住亲自来贾环这里拿他了,王夫打定主意要豁出去,至少要把贾环弄去庙里跪经赎罪几年!她含着泪水,来时就吩咐去叫马道婆,要让她作证是贾环荧惑之命克着宝玉、克着娘娘的金命!有他,阖府不安宁!“太太!不好了,环三爷吃了老太太赏的糕点,中毒已是死过去了!”院里围着成群的小丫头、粗使婆子等七嘴八舌道。仔细看,就能看出里面起哄说话的有好几个是史墨院子里的小丫头。王夫气势汹汹的身形一顿,忽然想起自己下拿糕点里的毒,登时心乱如麻,却不是怕毒死了贾环,而是忧恐,若那贱坯子已经死了,她的宝玉又是怎么回事呢?“环三爷,还有气!”不知屋里的谁吊着嗓子喊了一句,小鹊膝行到王夫身边,抓住王夫的袍子,哭道:“太太,请您救救三爷罢,现都没有个去请大夫,求求您!……”王夫众目睽睽之下进退两难,她心里多想贾环这么一遭就死干净了,可偏偏又万万不能让他死自己跟前儿,可恨这小丫头抓的紧,王夫挣了两挣,竟没挣开。小鹊打定主意要死拉住王夫,她的算计她的好前程都这一刻呢,赌赢了,她就会是三爷这辈子身边最特殊的女,为着这用命相投的恩情,就是日后有了三奶奶也别想动摇她的地位!小鹊哀哀哭道:“三爷原本屋里看书,忽然跟魔障了似的,又跳又叫,疯魔的吓,不小心一头磕了桌子上,不知怎么的这老太太赏下的糕点就……之后三爷就中毒死过去了!”“住口!”王夫也有些乱了分寸,她此时挂念着宝玉,原先心里就打得把这事栽倒老太太身上的主意,可这万不能是她场的时候,故而现却不敢由着这死丫头当着她的面说出来却不制止。去而复返的秋水张张嘴,悄悄退了一步,湮没堆里不吱声了:这倒巧了,这小鹊打得什么主意,说出来的话竟然跟她要说的一样?秋水瞟一眼‘事不知几近死去’的贾环,和她身后刚刚匆忙赶来的珊瑚交换了个眼神。珊瑚挤到她身边,低声速道:“大爷马上就到了,大夫也马上就到。”王夫挂念着靥魔的宝玉,心道,就这孽种现这副迈进鬼门关的样子,想来对她的宝玉的克力也狠不到哪去,倒是哄走这拉着她衣摆的疯丫头回去守着宝玉是正经。她身边跟着的是陪房吴兴家的、邓华家的,这两个远不如周瑞家的嘴巧得宠,现瞅着巧宗儿,那还不上赶着讨好,反正这环三爷眼看就不中用了,前些日子因他得了功名忌惮之情再也不必有了。吴兴家的一巴掌把小鹊扇的脸都肿了起来,“死丫头,是什么身份,也敢拉扯太太的衣服?”邓华家的却是用指甲狠抠掐小鹊的手,把她推到一边去。王夫转身欲走,小鹊眼里闪过一丝喜色,瞟一眼贾环,却是泪流满面鼓起勇气嚎道:“太太呀!您不能这么狠心呀,环三爷都要没了,您还不管不顾,求太太发发慈悲给三爷请个大夫,三爷好歹也是老爷的儿子哪!”小鹊这一嗓子真真是石破天惊,王夫素来善于谋个慈善名儿,自打她进门那日,就无敢这样说出一言半语来,小鹊这话明摆着是说她苛待庶子,恨不得庶子去死!王夫气的脸色发白,明明小厮已经去请大夫了,还要她怎样?让她这里守着,莫说宝玉那边还靥着,就是好好儿的,他贾环也配?这世间道理总是一个样,王夫平日掌握着这些下的前程生死,可怎会想到有朝一日被个蝼蚁一样的小丫头子气的两眼发黑?偏偏她是大家夫,有万般愤怒也不能跟个小丫头争辩,身边这两个陪房又愚钝的很,一副蛮横样子上去厮打那小蹄子,那小毒妇只哀哀流泪躲闪,倒愈发着实了王夫的恶名。建难毁易。王夫辛苦多少年才立起的慈和太太的形象,被史墨和贾环两个潜移默化、散布私话儿本就戳成了个空中楼阁,这会子小鹊声泣泪下和下面秋水以及史墨一众小丫头的煽风点火下轰然倒塌,不足一刻,戳心肺的话就像春风一样悄悄儿的荣府大宅里传遍了。可想而知的是,王夫不知道的情况下,未来,贾环一定会让这变成整座京城茶余饭后的‘嚼头’。王夫抚着头几乎晕倒,幸而这时金钏儿跑来回道:“宝二爷灌下药睡了,老太太让您处置完这里的事早些回去。”王夫还未说话,史墨并着一个年老的大夫快步闯进来,众丫头忙忙回避,这般无礼,又是气的王夫头疼。秋水看王夫一时半会走不脱,心中一动,悄悄的向落霞打了个手势,不着痕迹的退了出去。王夫心神稍定,暂且放下宝玉坐屏风后面。一时,大夫摸完脉,沉吟道:“这位公子却是中了毒,幸而中毒不深,待老夫开了方子,内服外熏,将养月余便无事了。”又问史墨,“这位公子之前吃下不少的药参泡的酒去罢?这毒十分厉害,糕点里并不能看出是什么毒,只有看中毒的才能辩的出,可惜公子饮的酒与毒性相冲,混淆了毒性,倒看不出了。”王夫手指松了松,她真正留下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便道:“既然大夫这样说,那就侍候环哥儿好好养着!先前们也是担心环儿,冲撞之事便作罢,只再让听到什么胡唚,非得撵出去不可!”这话却是对小鹊等说的。只是小鹊这丫头确确出意料,她竟然跑出了屏风,伸出一截皓腕,泪盈盈道:“大夫请帮诊脉,看到三爷中毒,吓破了胆子,因那糕点是老太太赏与三爷的,实怕得紧,生怕腌臜了老太太,所以抠了一块自己吃了,果然心闷气短……求大夫诊脉!”围看的众免不了暗赞一声:“好个忠心的丫头!”独史墨眼露狐疑,这个小鹊,实奇怪呐。贾环闭着眼,以他的混乱的脉象,大夫自然看不出他是装昏。此刻贾环的脑子里纷杂念头已是分了一半给小鹊了,他真不明白这个丫头为什么一定要往死里得罪老太太和太太,也不知道这对她有什么好处,只有一点他十分清楚——这小鹊,目的最终还是他身上呢!老大夫骇的脸色煞白,他们这做大夫的,最怕这些内宅阴私,现他已经悔不该因着丰厚的银子来趟这滩子脏水了!王夫脸色微变,她再想不到这丫头竟然自己吃了糕点!这秘药名为“归泉”,与她曾经给贾敏用过的“腐心丸”同是禁宫秘药,只是归泉毒烈,只半丸就能让立时魂归黄泉;而腐心丸是慢毒,旨不知不觉间杀。归泉虽是秘药,但因十多年前废太子义忠老亲王用这毒毒杀兄弟事败一事,弄得天下皆知,尤其是都城的老大夫,虽没见过这毒但对它致使的脉象死状知之甚详,所以王夫才会特意贾环饮了药参泡的酒之后才给他下药,就因为不少毒药都与药参相冲,贾环因这药死了,大夫也看不出什么来。而老太太那里,纵使怀疑有怎样呢,这污水是泼到那老妇身上的,自己现身后有贵妃撑着,没有一丁点牵扯到她身上,就是贾母沤死气死又能拿她这‘清白’如何!“这毒!……”老大夫惊骇莫名,强自定神,嘴巴一张说了出来:“归泉!”王夫手一颤,帕子落到地上,她反应也快,立刻做出一副震惊样子,竟是从屏风后面出来了。老大夫面露怜悯,看着小鹊道:“姑娘,这……”话未完,却连连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