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要出门去瞧瞧,因为这琴音缕缕,似清溪漫出深山幽谷,可知弹琴之人的技艺并不生涩。锦缠道教出来的徒弟怎么和她一点儿也不像?
李莲花从楼上扶着栏杆望下去。
客栈外正停着他们的马车,自从他们上山去就没再挪动过了。车厢顶上有个身着水绿衣衫的姑娘,她的腰上缀了她师父的半块明玉,一头乌发放下,发上只簪了一抹碧色,她正盘着腿奏琴,一点也不介意来往之人看她的眼神。她的模样柔和清丽,落落大方,并不娇柔害羞,反倒是路人有些不好意思地偷偷瞧她几眼。
碧烟忽然感觉到什么,缓缓停指,又复抬头,正和二楼的李莲花目光撞上。
他虽然不知道锦缠道当年容貌如何,但依着碧烟来看,她俩算是近亲,也当是个美人。李莲花微笑道:“碧烟姑娘真有兴致。”
碧烟扬手收起琴,一纵身,高高跃起,又翩然落足二楼,嫩绿衣角缓缓如叶片垂落。偷瞧的人心道,果然是个习武的姑娘,难怪要做爬车厢上弹琴这等奇怪的事情。
碧烟昨天与李莲花匆忙一别,今日见着李莲花无恙,似乎也是开心得很:“李莲花,这琴怎么样?”
这琴其实很一般,大约只是镇中随手买的,其实还是弹琴的人比较妙些。碧烟也无心等李莲花回答什么,她又道:“其实我师父的琴音得比我好上千百倍,自从你当年说她弹琴难听,长居山中时,她就经常独自练琴。”
李莲花轻轻啊了一声,似乎有点疑惑。
碧烟抱着琴坐在栏杆上,她并不看李莲花的脸。她今天穿得鲜活,正适合这样年纪的小姑娘,眉宇间却有轻愁,“李莲花,我与你不同,我并不是一个聪明心细的人。师父从来敢做敢说,我就当真以为她是个豁达的人,我明明粗心大意,却自以为学到了她的性子。”
李莲花摇了摇头,他想起那封遗书来。她原本生于金家,年纪轻轻就当了家主,只练自己喜欢的武,不弹自己无心的琴,她既是大家闺秀,从不抛头露面,却也是江湖女子,随心随性,将心慕之人画上百遍,族中无人不知,怎能说不洒脱。
碧烟缓缓地道:“自她与我生分,我仍然每日都在念她,时至如今,我才明白一点……大约她也想我忘了她,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各自安稳。”
李莲花安慰道:“你的确该放下她了。这个……你每每跟我说话,都必要提及锦缠道,可是你知,世事变幻,我也已经不是那李……”
碧烟也感觉到似乎情绪太过凝重,她一笑道:“我只是想与你说说她,毕竟她喜欢你这么久,却压根没被你知道过,倒是笛飞声捡得够快。”
李莲花愣了一愣,笛飞声捡得够快?其实没有很快,他掉进海里,还是多亏方多病捡得够快。
笛飞声正端着药碗往这头来,他听见这句话,也是稍有迟疑,他自觉不是个迟钝的人,但是事到如今他总觉得自己反而是被骗到手的。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就不甘心于只是停步于那一盘棋?总很想挨近些看看,这人还有哪些根性深深刻着李相夷的影子。
但是李莲花到底与李相夷太不一样了,他柔软可亲,时而发呆出神,说话又颠三倒四、没头没尾。大概还有一点是相同的,披着这样的外皮下,他仍然是聪明机灵的。
笛飞声将那一碗药递到他手里,看着他一脸愁容,无声哀叹。李莲花似乎越来越怕喝药了,喝了也总是要问笛飞声讨一口甜,大约是本性暴露,不想遮掩了。
碧烟见李莲花苦大仇深地皱眉喝药,在一旁道:“我要去金家一趟。”
李莲花听了,正好最后一口药水灌进去,猛地咳嗽两声。李莲花擦了擦嘴,又指了指马车,他正经道:“但是你不会骑马,如果靠轻功奔走,很累的。”
碧烟愣了愣,道:“这些都是小事。”
“你要去便去,最好把那缩头乌龟引出来。”笛飞声一脸云淡风轻,一点不挂心碧烟是初至俗世。
崔拂首若不是缩头乌龟,岂会被李相夷追得逃进人家姑娘闺房避难?
李莲花在一边婆婆妈妈嘱咐:“小心为上。”
三言两语便算告别。李莲花十分大方地从笛飞声口袋里掏出一点银钱,递给碧烟充作盘缠。
山镇中的晌午并不燥热,甚至还有些幽凉,李莲花站在二楼,有清风拨弄衣袂。他看着碧烟又轻轻松松越下楼台,没溅起一点尘埃。她一身衣衫翠如新竹,独自负着一把乌木琴离去,自镇口的牌坊处没了影子。
第十六章
拾陆
天阴得可怕,浓浓黑云翻卷,雷声隆隆,却还没落雨,闷得人心烦气躁。这地方荒凉得很,前后无村舍,因此今夜只能借这破庙度一晚。此时天幕压迫下来几乎垂地,苍穹似将倾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