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轿夫也被折磨得手抖,整座轿子左摆又摆,差点没翻过去。经验丰富的喜婆立刻喊道:“快把棉花塞进耳朵里!”片刻后,轿子重新变得平稳。尖叫和哭泣声持续了约莫一炷香,才渐渐弱下去,欢喜的歌谣声重新响起:“新嫁娘,新嫁娘,不要旧娘要新娘”不过去了多久,洛珝感到轿子被放下了。鼻间萦绕着檀香,烛火的影子在帘布上影影绰绰。他猜想应是在一座庙内。只听喜婆殷殷道:“山神大人,新娘子给您带来了,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原谅小人们的无心之过,发发慈悲,降雨解了这旱灾吧!”送亲队伍很快离去,庙宇内阴风飒飒,只余下令人脊背发冷的歌谣。洛珝心跳如擂,指尖攥得陷进了掌心,只期盼着那颗蛋千万别出来。兀的,歌谣止歇了。一缕森冷气息拂过鼻尖,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扯下了塞在他口中的麻布。--------------------牙婆:古代的人贩子香香鸡洛珝害怕地四下张望,可周遭除了幽闭的大红轿子,什么都没有。忽然,嘴里被塞进了一块东西。软软糯糯,表皮撒着糯米粉,散发着丝丝缕缕清润的甜意。竟是凡间集市上随处可见的糯米糖。“唔”他本能地抗拒着,推挤舌尖要把东西吐出去。可那无法捉摸的森冷气息却强硬地捏紧了他的嘴,逼着他吃了下去。一片枯寂中,歌谣又响了起来,这次那些孩童的声音变得异常欢喜,甚至夹杂着银铃般的笑声。“新嫁娘,新嫁娘,吃过喜糖便是娘;新嫁娘,新嫁娘,吃过喜糖便是娘”洛珝心头一惊,歌词居然变了!吃过喜糖便是娘和之前那句“不要旧娘要新娘”一样让人百思不得其解。思索间,之前他掀到头上的红盖头忽然被放了下来。视野再次被遮盖住,一股冰冷的恐慌攫住心脏,洛珝试图用术法掀开盖头,却惊觉自己的术法全都失灵了。阴风从他的额头游走到背后,将他被绑起来的手解开了,可洛珝心中却半点儿没有双手重获自由的喜悦。因为他发现,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就像是被傀儡术操纵般,连想要自己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也无法开口说话。这时,咔哒一声,轿门上的铁锁开了。沉重的铁门缓缓张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喀吱声。有人握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而不同于一直以来围绕在身边森寒湿冷的气息,那掌心竟是温暖干燥的。他在盖头下垂下眼帘,却只能看见自己的手呈现出一个被人握住的形状,而无法看到对方的手。对方就像是一个隐形人,摸得着,看不见。那人将他牵出了轿子,带着他缓缓走出山神庙。耳边歌谣欢欣地唱着:“新嫁娘,新嫁娘,忘却来路去洞房;新嫁娘,新嫁娘,忘却来路去洞房”洛珝一震,歌词竟然又变了。他忽然明白过来,原来用盖头遮住他的视线,是要他看不见自己走过的路,好“忘却来路”。可这“洞房”又是哪儿?视野被挡住,洛珝只能垂眼从脚下的路判断他们身处何处。可诡异的是,一开始他还能看清自己是在山野间行走,可渐渐的,脚下的泥土和草叶都变得越来越昏暗,越来越模糊,仿佛被什么雾气挡住了。到最后,视野中竟然已经伸手不见五指。诡异的黑暗中,只有咿咿呀呀的稚童之声,和身侧缭绕不去的阴森寒气。在这种境况下,浑身都还受制于人的感觉实在太糟糕,洛珝心脏狂跳,气息慌乱,掌心都漫出冷汗。牵住他手的人仿佛感受到他的不安,温热指尖在他掌心刮了刮,安抚似的。洛珝竟然对那人生出了一丝依赖之感,只因他是这暗无天日中,唯一的温度。黑暗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就在洛珝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失明了时,脚下飘来一缕微光。这光芒泛着幽幽的蓝绿色,水波一般漂浮在他身侧。随着前行的脚步,光芒越来越盛,如千万条银色游鱼朝他涌来。一道白影与洛珝擦肩而过,正当他以为真的有鱼时,忽然在脚下瞥见一张白惨惨的东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如果不是身体被控制,洛珝肯定已经被吓得大叫出声。这是一张稚童的脸,皮肤苍白森冷,眼瞳漆黑,因为占据了眼睛的大部分而显得格外渗人,直直朝他盯过来。更让他恐惧的是,这张脸,仅仅只是一张脸,身体的其余部分从脖颈开始逐渐隐去,化作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雾气。就像是一缕鬼魂。眼前遮挡的红盖头忽然漂浮起来,从他头上飞离,往上空飘去。周遭的一切头一次清晰地展现在洛珝眼前。他仿佛身处在一条河流当中,或是一片深深的湖底。不对,不该说是湖底,因为这“湖”根本望不见底。而他的身体,竟是漂浮在半空中的。四周的光芒千丝万缕,忽明忽暗,像是一汪银光闪闪的星河落入了湖中,千万颗星子随着波浪涌动,变幻着奇异的光彩,美丽得不似人间之景。可洛珝没有半分欣赏美景的心思。——他的周围,这片如遗落星海般的湖中,密密麻麻漂浮着成百上千张稚童的脸。这些白惨惨的幼嫩面庞上,一双双黑洞似的眼睛,齐刷刷黏在他身上,殷红的嘴唇翕张着,共同唱着那曲调欢快的歌谣:“新嫁娘,新嫁娘,入了洞房幸福享;新嫁娘,新嫁娘,入了洞房幸福享”忽地,耳边飘来一道喑哑的声音。“好香好香的生魂呵”那声音不是这些幼童的脸发出来的,而是一个老者的声音,仿佛枯枝刮过地面,令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洛珝四望,只见一张骷髅似的老脸在离他不远处徘徊,却忌惮似的不敢靠近。那脸上的眼窝深陷成两个黑窟窿,皱陷的皮肤像一层油纸附在骨头上,看得人浑身不舒服。老骷髅喋喋哀叫着,仿佛八百年没吃过饭:“让我吃一口就让我吃一口吃一口”不知何时,越来越多的幽魂聚集在他周围,层层叠叠的眼睛如同渔网般锁在他身上。一道女声桀桀笑道:“嘻嘻嘻,那群小娃娃又带生魂来啦。”“好久没闻到这么香的生魂了,这次我们一起上,我就不信连一口魂都扯不下来。”“好香好香嘿嘿嘿香香”歌谣声骤停,围绕在洛珝周围的幼童们龇牙咧嘴,发出震天般的嘶叫,像是在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鬼魂。终于,老骷髅头按捺不住,流着涎水朝他逼了过来。瞬间,他左侧的一个幼童身形暴涨数倍,脖子以下的身体藤蔓般飞速生长了出来。只是原本苍白幼嫩的小脸上,两颗黑漆漆的眼珠子突兀地从眼眶中脱落出来,血淋淋地挂在面颊处,一张樱桃小嘴撑开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几乎占据了大半张脸,流着脓水的舌头掉出来,耷拉在嘴皮上。赫然是一只狰狞的厉鬼。她如一支利箭,疾速撞向老骷髅头,血盆大口撕咬住他的脖颈,喉咙里发出动物似的嗬嗬低吼。见状,又有几个洛珝身旁的幼童扑了过去,不同的是,有的变得满面焦黑,仿佛一把烧焦了的骨头;有的面颊肿胀发泡得面目难辨,像是在水里泡了十天十夜;甚至有一个脑袋和脖子都分了家洛珝心下暗惊,这看起来像是各种各样的惨死之状。老骷髅头甚至都没能近他的身,就被前赴后继的厉鬼撕成了碎片,撕心裂肺的哀鸣如沉重钟声撞在洛珝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