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临颔首。
他始终微微笑着,表情几乎没有变化过,像是天纵山崩于眼前也无法使之动摇,他剃去了一头青丝,已准备重回佛门,既然如此,又为何来到‘邵羽’的居所?
几番念头在脑中划过,邵羽开口:“你要走的事情,娘知道吗?太爷知道吗?”
许临摇了摇头。
邵羽作崩溃状:“你准备把麻烦丢给我一个人?”
九岁的漂亮男童,瞪圆了的眼睛里写满不可置信,五官愈显精致可爱,和尚难得有些窘迫,轻轻咳了一声。
于许临而言,是邵媛对他不起,在所有的温柔和耐心都耗尽以后,他斩情而出,从此,单一纯真、对妙龄少女一见钟情的小和尚消逝了,留在这世上的,是入世后出世,本心剔透、金丹无瑕的佛修。
入世九年,唯一对不起的,便只有眼前的孩童了。
稚子本无辜,因他之故,这小小的孩童又受了多少委屈?
他保证道:“贫僧自会与两位施主道别。”
邵羽:呵呵。
道别这两个字有很多解释,留书一封,差人转告,纸鹤传讯……看样子,邵家要有挺长一段时间平静不了了。奇怪的是,许临作为‘邵羽’明面上的父亲,若是此时离开,不可能在原文体现不出来啊?如今时间还没到于歌修为全失的十岁生辰,而原文中,两个对头双双十岁的时候‘邵羽’的父亲还在家族。
两种可能。
一、邵家封锁消息,并且告诉‘邵羽’他爹闭关了;二、许临没走成,改变主意留下来了。
如果是第二种可能性的话,让许临改变主意的是什么呢?
邵羽神情一僵。
许临是个温文尔雅的人,连说话的声音也不曾重了,不仅对待妻儿岳父彬彬有礼,连草木走兽也不愿毁伤,这样的人,看似处处有情,又何尝不是处处无情?
若是他做了所有应该做的事,付出了所有应该付出的东西,仍然没有办法得到想要的结果,便会干净利落地放弃,将前尘往事彻底断绝。这样的心境,已踏入了“太上忘情”的门槛。
然而他终究是有桎梏的。
这束缚着他脚步的,就是他心里认为还亏欠着的‘邵羽’。
也就是说,如果‘邵羽’态度强硬地非要他留下来,也不是不可能。
而完全了解这傲娇小少爷性格的邵羽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原主最有可能用的法子就是——哭!
‘你要去哪里,你不会回来了对不对’‘你是我爹爹,怎么可以不管我’‘我知道你不喜欢小羽,还要娘也不喜欢小羽,坏爹爹’‘不要走,我不说你坏了’……一连串刷屏伴着一群欢快的羊驼在邵羽脑中呼啸而过,配上他在水镜里瞧过的容貌,画面太美太魔性,不敢看呢_(:3」∠)_。
邵羽整个人都不好了。
许临将一张符箓放进邵羽手里,安抚道:“此符可挡元婴以下全力一击。”
符箓呈金色,卍字印泛着淡淡的红,如符纸的纹路般蜿蜒,没有一丝不协调的地方。竟然能说出挡金丹后期这样的话来,看样子许临这次体悟提升了不止一个小境界。邵羽不客气地收起来,正经脸:“我现在就有事要你帮忙。”
“但说无妨。”
“等我十岁了再走。”
丹凤眼中蕴着微光,瞳仁漆黑明亮如苍穹的星,孩童抬着头,坚定地与之对视。
一身僧衣的和尚沉默了,房内的空气随之凝滞,他没有问为什么,只是沉默,良久,点了点头。以往,许临竟从未发现,自己这个不是儿子的儿子,有着这样一双眼睛。慧根深种之相。
“夜安,爹爹。”
直到床上的孩童呼吸平稳下来,许临才微微俯下身,指尖倏地亮起一点金光,手指虚点,沿着邵羽的额头直到丹田停下,喃喃:“三魂七魄齐全,并无夺舍附身之状……也罢,许是贫僧多心了。”
邵羽识海之中,有道白光闪了闪,似乎松了口气的样子。
这一晚,穿越过来的某人睡的并不安稳。
许许多多的画面闪现又消失,许许多多的话语灌入又遗忘,许许多多的人物登场又谢幕,好似有什么存在想要一夜之间,就将所有的东西塞进他的脑袋。
天还蒙蒙亮,寒冷笼罩着大地,邵羽便从睡梦中醒来。
打量着四周的环境,他不由得生出种庄周梦蝶或是蝶梦庄周的感慨。昨晚系统的速成班让他更好地融入了‘邵羽’的记忆与感情,至少,不会像昨天那样让许临觉得不自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