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重锦这个人是贺重锦啊!不,贺重锦举止温和有礼,即便要对付谁也断然不会如此杀伐行事,不可能是贺重锦。贺重锦双手握着刀柄,双目猩红仿佛要渗出血来。就在刀柄即将刺下去时,一道箭矢射穿了他的肩膀,刀柄刺歪了,在贺秋儿的右脸上留下一道血痕。贺重锦一声闷哼,低头看向箭矢射来的方向。那边传来一群人踩踏积雪的声音,继而他听到有人喊道:“老爷,就是那个贼人掳走了夫人!”鲜血滴落,贺重锦拔出箭,丢在地上,迅速逃离。江缨抱着三只小兔子在塌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时不时看向窗外,已然入夜,白芍反复询问她是否熄灯。“等贺公子回来后再熄吧,白芍,你先回去睡吧,别守着了。”白芍应了一声是,而后退了出去。榻上,她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三只小兔子都趴在床边围成一团睡着了。又过了一个时辰,她不由得想:“贺重锦怎么还没回来?”越是等,她心里就越是不安。上一次贺重锦说殷姑姑去钱府偷配方,后来反倒成了他自己去,他一贯聪明,这一次是不是也偷偷瞒着她什么?江缨掀开被子下床,穿好衣服便下了塌。她一路出贺府,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来到了南街的江家铺子,江家铺子空无一人,她昨日挂上的铜锁还完好无损地留在上面。“贺重锦,你果真又骗了我。”心中有气,可无从发作。早知贺公子这副秉性,就不该让他去的,若他真的去闲逛也就算了,但如果是去做了什么危险的事,她便真就和上一世一样守寡了。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气若游丝地道:“姑娘”“是谁?”“姑娘”夜黑风高,乍有人突然一说话是个女子难免有些害怕,不过好在江缨上一世在废苑住了十年,就大胆地循着声音走上了旁边那条狭窄的巷子。好在没什么牛鬼蛇神,只有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人和妇人,妇人的怀里抱着一个可怜巴巴的孩童。“姑娘,可否帮帮我们一家。”男人哀求道,“孩子已经一天没吃上饭了,赏一口饭吃,哪怕是个包子”带到江缨走近,男人看清了她的脸,一眼就认出了她:“小小姐?”“你是”江缨想起来了,“你是胭脂铺的张掌柜?”以前逢年过节的时候,江老爷总嫌家里不够热闹,偏膝下就江缨这么一个女儿,于是玩性大发,把所有的掌柜都请到了所以,江家这些掌柜,她大概都记得清楚,这个张掌柜,正是曾经江家手下经营胭脂铺子的。张掌柜早已泪流满面,当即跪下了下来:“我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能见到小姐啊!”“张掌柜快起来。”江缨赶紧去扶,“以后再寒暄也不迟,你们还没吃饭吧,我的店铺就在附近。”糕点铺子里没有其他东西可以充饥,只剩下了面粉,张夫人见江缨似乎要去找什么人,于是亲自下厨煮了一碗面,没有麻烦江缨。偌大的汴阳城,江缨不知从哪里找起。张夫人已经切好的面缓慢下锅,饥肠辘辘的孩子盯着锅里的食物流口水,他叫张松,是张掌柜的儿子。江缨朝张松挥挥手:“松儿,没想到你都这么大了,上一次见你,你还不会走路呢。”“是啊,小姐。”张夫人笑道,随即对张松道,“你去外面玩,待面煮好了,娘就叫你。”张松点了点头,果真就出去玩了。江缨突然想到,舞阳侯对贺重锦一向赏识,如果能让萧景棠派兵寻找,定然能找到贺重锦。突然,刚出去没多久的张松跑了进来,吓得哭了出来:“爹、娘、大姐姐,人,外面,有人,有血”江缨终于找到了贺重锦。他倒伏在黑夜之中,身上还穿着今日去百花宴的那一件青灰色衣衫,只不过肩头乌黑了一大片,血在肩膀下流淌开来。“贺公子!”她上前查看,贺重锦并没有完全昏迷过去,在江缨一声声呼唤中,那一缕快要消散的神志陡然清明。“躲”他抓住她的手,拼劲气力道,“快”高府追兵们持刀,正大肆追捕而来,江缨立马意识到有人要追杀贺重锦。幸好有张掌柜帮忙,才把贺重锦带回了铺子里。高夫人也是个明事理的人,慌忙把灶火熄了,吹灭了蜡烛,铺子一瞬间黑了下来,从外面看空无一人。可即便如此,仍难摆脱追兵。江缨用袖子将地上的血擦拭干净,看着被血染红的绢布,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将这血迹涂在南街右侧方向让人一眼就能看见的拐角张掌柜压着声音叫她,她立马到铺子,将门锁好。追兵来到了这条街上,高侍郎吸了吸鼻子,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儿,却没见到贺重锦的人影。这时,他突然扫到了拐角处的那一抹红色,旋即给身旁家丁一个眼色,那家丁会意,上前用手指碾了碾,禀告道:“大人,是血。”高侍郎斥了一声:“追!”经由上次之事,高家和贺家本就生了些许嫌隙,这一次贺秋儿被伤了脸,今日若捉不到那个贼人,与贺家的关系只会越来越僵。马蹄声渐渐远去。贺重锦的胸口快速上下起伏,额角尽是冷汗,他昏迷之前,眼中是江缨焦急的模样。不知过去了多久,他再一次被疼醒。贺重锦睁开眼睛,上半身衣服早就被脱了去,此刻江缨正慢慢地往他的肩头抹草药。“贺公子,你醒了?”她握着木柄,又蘸取了一点,“你忍着点,起初可能有些疼,不过不打紧,慢慢就不疼了,很快的。”他的视线落到那墨绿色的草药上,下意识道:“望月草?”江缨愣了一下:“贺公子认得望月草?”"嗯,很奇怪吗?"贺重锦道,“我曾在书上看过,这种草不难寻到,此刻用最合时宜。”上一世,有一次江老爷外出打猎,一不小心腿被树枝刮伤,血流不止,来不及去汴阳城中,家中又没有备用止血的药,可把江夫人和江缨急坏了。后来,阿丑外出了一会儿,回来后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好像是去了山林里,手里攥着两个皱皱巴巴的、不知名的草药。他用沙哑的声音说,这叫望月草,能够止血化瘀,从前他经常挨打,没有药医,就吃这样的药草才一次次地挺了过去。那时候江缨心切江老爷的伤,没有细问,用了望月草后果然止住了血。现在想想,当初若是多询问一些,这一世兴许就能找到阿丑。江缨记得这药涂在伤口上疼得很,结果全程贺重锦都没有吭一声,就像不怕疼似的。“贺公子,你起身吧,我替你上药。”“不用了。”贺重锦道,“我亲自来吧。”他欲要接过她手边的纱布,谁知江缨突然问道:“贺公子,你方才的衣物都是我换的,为何不让我替你包扎?”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问出这样奇怪的问题。贺重锦愣了一下,脑子转得倒是快,继而笑道:“缨缨,你是觉得我在与你刻意避嫌?”“”该死,我为什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笑容绽开:“何至于避嫌?又不是没见过。”从小到大,江缨从未这样尴尬羞耻过,她狠狠掐了掐贺重锦的胳膊,对方虽然噤了声,眼睛里却还是饱含笑意。“其实,再看一次也无妨,我们”“贺公子。”江缨心知空气中酝酿的一种奇特的氛围,干脆直接打断他,转移话题,“你今日又骗我,还受了这么重的箭伤,你究竟去哪儿了?方才外面追捕你的,可是高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