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多年过去,她早已忘记曾经的自己,活一天算一天,不去想下一个天亮后的事,浑浑噩噩,醉生梦死,天亮时她觉得自己像个复仇的女战士,夜深人静又觉得自己像个卑微的奴隶,她很多次想到自杀,可当刀子真的抵住脖子、当成堆的安眠药摆在面前,体内又有一股力量在抗拒,她嘲笑自己的懦弱,咒骂自己罪有应得。那天晚上,她终于决心去死,却在最不可能的时间、最不可能的地点重逢了张文华,她豁然发现自己心中竟然还对这个她几年都没再想起的人保留了一份爱恋,当她赤裸裸地依偎在他身边,仿佛回到了纯真的学生时代,肮脏的灵魂里被注入了一丝纯净的活水。旧情唤醒了她的希望,却也撕开了她的铠甲,她想把张文华据为己有跟他远走高飞,却又觉得自己已配不上他,她想像当初那样痛下决心老死不相往来,可又控制不了想见他的冲动,希望与现实反反复复地折磨着她,她却越发在这折磨中无法自拔。钱,她意外地发现了那个钱箱子,觉得只要偷走张文华的钱一定能够说服自己再也不见他。有一点作用,但是不够。今天下午她再次找到张文华,想让张文华帮她决断,张文华拒绝了,但这拒绝又带有关心和无奈。她觉得张文华心里还有她。她怀疑张文华在进行着见不得人的勾当,最终决定悄悄跟踪他,如果发现他真是杀人凶手,正好跟她这个荡妇门当户对,她就帮他隐瞒,直到罪恶被揭发,她们一起伏法,也是一种长相厮守。然而,就在这宛如地狱熔炉般的空间里,在这性命攸关的危急关头,张文华却为了另一个女人轻易把她扒得体无完肤,完全不在意她的死活,她终于认清从没有人爱过她,从没有人真的想解救她,在所有人眼里她不过是一个工具,需要时把她捧在手心,不需要时弃之角落,不过是一个拥有美丽和丑恶的双面符号,无人时面对美丽的那一面赞美她,有人时翻过丑恶那面唾弃她,谁也没曾花一点点心思想过到底是什么让她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没人在意她也曾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吞咽着苦果挣扎着活下去,在漫长的岁月里,她靠自己才撑到了现在,永远也只能靠自己。她的生命中只有两个男人说过爱她,所以当她看着张文华卖力地撕扯夏杉杉的绳子,看着白勇像仇人一样一刀一刀捅向她的要害,她的心碎成了齑粉。她不想逃了。她生命中本该最宝贵的年华都因为被强奸而接受惩罚,可那不是她的错!不错,她是个烂女人,可他们又都是好男人吗?他们凭什么好像圣人一样审判她?守约的人所有人都该死!所有思绪像齿轮一样猛烈地咬合着,搅碎李玉竹的精神,灵魂寂灭,黑暗滋生,她拔出刀子,朝白勇刺去,白勇挨了一刀,开始争夺,两个人的眼中都是毫不掩盖的仇恨。白勇的伤比预想中严重很多,白色的衣裤都已被血染红,还有大量的血顺着裤腿向外流——可能是刚才一颗弹丸刚好撕开了他的腿动脉。他越发虚弱,却丝毫不让,又挨一刀,终于把刀子夺过去,踉跄爬起来,再次朝李玉竹逼近。他不仅要夺走她的命,还要让她承认她是罪有应得。他的大脑已因失血过多产生眩晕,眼前一阵阵空白,当一次空白后景物模糊呈现,他忽然发现李玉竹从眼前消失了,同一时间,余光里一个影像在前方高处晃动,他抬起头,隔着挖掘机的风挡玻璃看见李玉竹邪魅的笑脸。下一秒,庞大的机器喷出一股浓烟朝他驶来,他被撞倒,坚硬的链轨从腿部向上覆盖他的视线,他还来不及感受死亡的恐惧就只剩双臂还能看出模样。血溅到一旁的张文华和夏杉杉身上,此时夏杉杉手上的绳子终于解开了,她等不及完全挣脱束缚,一边蹬动双腿摆脱绳索一边帮张文华解绳子,她虚弱得要命,绳子在她指尖不肯移动一寸,她看到白勇残肢上的刀,爬过去捡回来,割开张文华手上的绳套。挖掘机再次发出轰鸣,抓臂抖动,车身旋转,挖斗从他们头顶上方划过。一晃而过间,张文华看见李玉竹癫狂的表情,忽然明白她是在尝试让这无情的机器开过来碾压他们。她一定是疯了。张文华想着,让夏杉杉向远处爬,他自己挣开绳子跑向挖掘机,他们刚一动,挖掘机便从他们停留的地方冲过,一直撞到阎罗王石像才停下。山洞猛烈摇晃了一下,狂风骤雨也达到最盛,世界仿佛在这一刻上下颠倒,张文华连滚带爬地跑上去,抓住挖掘机的车门,在链轨重新移动起来的前一刻跳上驾驶室,拉扯住李玉竹,“玉竹你醒醒,我们得救了!”李玉竹不管不顾,继续毫无章法地扭动各种操纵杆,猛踩脚下的踏板,挖掘机像是一头发疯的野兽在洞窟内横冲直撞。张文华尝试把李玉竹从座位上撞开,可随着机械臂张牙舞爪,车身左摇右晃,他好几次都险些被甩到车外,根本做不出任何动作。往返几次,周围的石柱、石瀑被摧毁殆尽,地上更多的尸体变成一滩滩肉泥,最终挖掘机一边的链轨压上一个乱石堆,机械臂坠着车身侧翻,风挡破碎,两人被罩在驾驶室内,李玉竹压在张文华身上。车终于停了,张文华盯着李玉竹失神的双眼,抓住她的肩膀狠狠摇晃,“白勇死了,都结束了,你醒醒吧!”说话间,一点刺痛从后颈传来,张文华意识到是李玉竹的手在背后用什么东西刺他,急忙调整姿势在狭小的空间里挤住李玉竹的胳膊。李玉竹无法发力,奋力抽出手,手里攥着一片长条形碎玻璃,毫无顾忌地刺向张文华的喉咙。张文华本能地攥住玻璃尖头跟李玉竹角力,同时喊道:“我是张文华啊玉竹——你要杀我吗?”李玉竹依旧没有反应,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玻璃上,那股力气奇大,好像正有邪恶的东西操纵这残破的躯壳。张文华的双腿和头都卡住了,上身的姿势很别扭,使不上力气,眼睁睁看着鲜血一滴一滴落进他的脖子上,玻璃尖一点点划开他的手掌从小指下露出来,接触他的脖子,他尝试偏头,玻璃尖却抵住他的颈动脉。突然,伴随着“咔”的一声脆响,李玉竹的上身随着自己的力量扎下来,额头撞上张文华的鼻子,张文华的手臂也随着惯性无意识向上抬起,撞上李玉竹的喉咙。时空凝滞,笼罩在李玉竹身上的那股邪力戛然消失,她安安静静地趴在张文华身上,就像以往每次的温存。片刻后,温热的血如泉眼一样顺着张文华的双手流向两臂,绵绵不止,张文华慌忙松手,发现碎玻璃没有掉下来。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急忙想抬起李玉竹的头看看,李玉竹却紧紧搂住他,“别动,再抱我一会儿,抱我一会儿……你女朋友不会生气的……”这声音中更多的是气流声,张文华吓得一动也不敢动,李玉竹却突然抬起头,抹了抹脸上的血和泪,慌慌张张地说:“对不起……我不能把你弄脏……不能把你弄脏……”她吃力地蜷缩起身子,在张文华的身上坐起来,半截碎玻璃从她的喉咙里滑落,鲜血如瀑。她继续涂抹身上的血,整理衣服,好像在外面淘气不想被家长发现的孩子一样,然后踩着座位,从破碎的风挡爬出去,落到地上,歪歪斜斜地走向风雨飘摇的山洞口,边走边咳嗽,纤弱的后背佝偻成一团,最终栽倒在闪电的蓝色光芒里,再也不动了。山洞深处,遍体鳞伤的光头最终倒下。三七头已死,枪也打光了子弹,壮汉高举一块大石头向前逼近,光头向后退,虚弱地朝壮汉丢石块却止不住他前进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