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当然了。就这都不一定能保证娶到媳妇,他爸瞎了一只眼,瘸了一条腿,以前下苦力还落下不少病根,人家姑娘就算看中他和他那个铺子不错,也担心嫁过来还要伺候他爸,你说这婚事能成吗?”
“可……”其实我很想说,这不应该是加分项吗?
一个家庭,如果父母是这种遇到命运苦难还能自强不息,勇敢从低谷爬出来的人,这怎么想都应该是加分项,为什么会成为婚姻的阻碍?
可是话到嘴边,我又给咽回去了:每个人的认知是不一样的,我看多了命运,能理解这种性格是多么可贵,对一个家庭是多么大的助益。
但是别人看到的是一个半残疾的老人,那是个活生生的大拖累,怎么可能愿意?
“他年年相亲,每次相亲,一开始姑娘都对他感觉挺不错的,可最后知道他爸的情况,婚事就告吹了。”
说到这里,老板抽了一口烟,重重的呼了口气,说道:“接连好几次,眼瞅着年纪越来越大,过了三十想再找媳妇,可就难了。他爸去年那天晚上,趁着他不注意,睡觉前把提前准备好的一瓶敌敌畏一口气喝了下去。”
“喝农药啊,到了后面,肚子里跟拿刀子搅一样疼,他爸怕把他吵醒了送去医院救回来,到时候又影响他结婚,就咬着枕巾,愣是一声没吭,床垫都抠破一个大窟窿……”
听到这里,我只觉头皮发麻,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样的付出,实在是太过惨烈了。
老板的眼圈也有些发红,又抽了一口烟,缓了缓神,这才继续开口道:“他第二天早上做好饭叫他爸起床吃饭,叫了好几遍不见应声,推门又推不开,这才知道出事了,把房门踹开进去,人都硬了。”
“当时操办丧事的时候,我也过去帮忙了,他爸把嘴巴里的枕巾都咬烂了,牙都咬碎了,把枕巾拽出来的时候,带着碎牙,双手把床垫抠出来两个大窟窿,磨得手指头的骨头都露出来了,你说疼到了什么程度?!哎……这当爹妈的啊……”
听到这里,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看到年轻人他爸的模样,会是那样中毒挣扎的模样。
服毒的那一夜,他在断气之前,究竟遭受了多大的痛苦,又用了多么顽强的意志力,一直强忍着没有惨呼出声,唯一的目的就是不让儿子听到,防止儿子来救他,耽误儿子的婚事。
我突然想起,当初外公的灵魂被剥去皮肤,用锁链困在岩石牢房当中,当初外公遭受的痛苦和折磨有多重?
外公在遭受那样的痛苦折磨下,还在想着我,想着如何保护我,其实也是一样的。
我也知道外公很爱我,也知道外公受了多大的痛苦与煎熬,可当时身处其中,在感觉上似乎总有一些迟钝,并未看明白其中那份沉甸甸的爱,不明白那种惨烈的牺牲。
如今听到这年轻人他父亲的故事,从第三人的视角再看这种事情,我忽然明白了外公当初所承受的痛苦和做出的付出有多么的让人难以想象。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我也忍不住幽幽一叹,感慨道。
“谁说不是呢。那孩子是个命苦的,他爸死了之后,他这几个月一直沉默寡言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出来。”
“会走出来的……”我开口说道,将目光投向了外面的街道上。
街道那边的阴影里,那个服毒自杀的男人的鬼魂再一次显现出来,一边口吐白沫,一边痛苦挣扎着,只是挣扎的幅度很小,明显是强行克制着。
我幽幽叹了口气,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心血来潮来这个镇上算命了。
也许,自己此行就是冥冥中注定,来送这伟大又可怜的父亲上路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