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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第1页)

左载言换了喜服,果然除了手足略短之外,处处合身。花纹繁复精致,针脚细细密密。他轻抚飘逸衣带和连理丝络,笑道:&ldo;真好,可惜我不能站着娶你了。&rdo;

高楼之上,衣带飘举,有匪君子,风神如玉。

翛翛抑着泪水使劲摇头:&ldo;只要是你,其他的我都不在乎。&rdo;

左钧直主持了自己父亲和翛翛的婚礼,大约女儿为父亲主婚,这也是开天辟地的头一遭。这夜她抱着长生爬上院墙看了许久的雪,父亲房中烛影摇红,她心中有些失落,却也为父亲和翛翛喜悦。与刘徽相识的这两年,繁楼变得没有那么可恶,她也重新认识了翛翛,对这个痴心执着的女子由讨厌逐渐变成了喜欢。她想翛翛是值得爹爹的,别说她十六年的痴情守望,爹爹伤残后的不离不弃,更重要的是她懂得爹爹,甚至比妈妈还懂得爹爹。她可以和爹爹诗歌唱和,可以琴剑相随,这一些,作为西域人的妈妈是做不到的。

然而说到底,还是刘徽说得对,只要是爹爹爱的人,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她现在渐渐开始懂得这样一个所谓&ldo;爱&rdo;是怎么一回事。刘徽曾说她写风月,不懂风月。其实她写了这么多的情爱,又何曾真正明白过情爱呢?

元月初一,女帝诏告天下,退位为太上皇;太子明严登基为帝,年号弘启,立太子妃沈慈为皇后。

段昶言出必行。登基大典诸事尘埃落定后,果然为左钧直讨来了一个自由进出文渊阁的令牌。左钧直欢喜若狂,严密准备了一番之后,挑了个黄道吉日洗手焚香,穿了件蓼蓝色皁缘襕衫,用蓝丝绦束了腰,黑色儒巾在头上戴得妥帖,两条软带从脑后垂下,扮了个乖巧干净的小文生,便直打宫城东南的文华殿而去。

文华殿是明严践祚之前摄事之地,与西边武英殿相对。殿后文渊阁,为女帝亲自下诏兴建,作为皇家藏书楼。阁中按照经史子集四部,集藏有历朝历代数万卷珍本秘籍,包括许多孤本和手稿。当时为了编纂《太平渊鉴》,凌岱泯和左载言等编纂官不得不时常出入文渊阁查阅典籍,左钧直便是借着这个便利,几番混入阁中阅书。

穿过文华门,绕过文华殿和主敬殿,便到了文渊阁。两边山墙青砖朴净,绿水绕阁松柏列植。绿琉璃瓦歇山顶,三交六椀菱花槅扇门窗,三冷色琉璃浮波游龙,阁顶和梁柱上青绿二色的水锦纹和水云带流畅如风,简洁素雅却处处彰显天家庄重肃穆的气势。

一切都还是与她两年前最后一次见到时一模一样。左钧直心中翻涌如潮,指甲掐着掌心强迫自己不要喜形于色,示过令牌便径直进了文渊阁。

高亢明爽,清严邃密。《御制文渊阁铭序》所言的这八个字形容文渊阁,真是再恰切不过。取&ldo;天一生水,地六成之&rdo;的寓意,文渊阁分上下两层,上层为一大通间,下层隔断为六大开间。其中一层主要放置儒家经典,为皇帝讲经筵之处。左钧直看到《太平渊鉴》已经小有所成,提纲挈领用青赤白黑四色绢面包被,已经足足放了三四十架。听爹爹说《太平渊鉴》卷帙浩繁,待大功告成,大约得有三万六千册,得放一百多架。但她知道这其中已经佚失许多。爹爹当时竭力保全的一些北齐史籍、诗文词曲,都已经被刮掠一空。

时间如巨流浩浩汤汤,许多前人智慧本该万世流传,却如风中之烛,荧荧一现则灭。爹爹和她,都是挽留光亮、点亮新灯的人,点灯之人,不会怕被烧了手。

&ldo;文之时义大矣哉!以经世,以载道,以立言,以牖民,自开辟以至于今,所谓天之未丧斯文也。&rdo;

左钧直站在这浩如烟海的千万书秩之前,身似琉璃,心如菩提,内外明澈,净无瑕秽。

☆、四夷之策

躲进小楼成一统。左钧直在文渊阁中最喜欢的地方是暗层。原来这文渊阁用的是&ldo;明二暗三&rdo;这种俗称&ldo;偷工造&rdo;的建造方法,重檐二层之间的腰部,还有一个夹层。这夹层光线极弱,仅用来藏书。许多冷僻书籍、独一无二的旧拓本、手稿等便收藏于此。左钧直要看的,恰恰就是这些。

她没有直接去取书,而是去墙角数了几块青砖,轻轻抽出一块,取出袖中夜明珠向其中照去。

里面空无一物。

左钧直浅笑了下。那个又倔又硬的小孩,后来肯定还是来过了,取走了她放在里面的伤药。也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还有没有被人欺负?还在不在宫里面?

那个小孩,虽然一开始对她满怀敌意,甚至伸手掐了她的脖子,但她总觉得他是个聪明的好孩子,让她愿意去亲近‐‐爱惜书的人,不会有坏心。

左钧直是惜书之人,知道藏书之处最忌灯火,所以随身会带一颗夜明珠。当年妈妈的遗物中,那些人只许她取一样留作纪念,她没有拿那些价值连城的宝物,只拿了那颗珠子。那个晚上,小孩提着小油灯在夹层中找书,她把书架推向他,满架的书砸下去,在他脸上划了好几道血口子。左钧直后来才想起那油灯会把书烧起来,后心冒了冷汗,才发现那灯早在书掉下来时就被那孩子摁灭了,小小手指上却烫出了燎泡。她那时满心愧疚,却不知该如何说,强拉着那孩子的手学着妈妈的样子轻轻吹了两下,同他说她会带烫伤药和金创膏来给他,就放在墙角的那个只有她才知道的小洞里。

一晃两年多过去,也许那孩子早就不记得她了罢。

左钧直窝在墙角,一本《淳化阁鸿雁录》看到入迷,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不对,书墨清香被一种并不陌生的雍雅香味冲淡……目光一斜,身侧一尺开外一双金线云头皁靴映入眼帘,云龙海水纹膝襕令她脑中轰的一片空白,慌忙反身扑倒在地,额头擦上冰凉地板,叫了声:&ldo;皇上!&rdo;

她心中惶恐至极,也不知明严在她身边站了多久了。

&ldo;你是何人?&rdo;

左钧直一愣,他认识她,他也应当很清楚即便当时她没有认出他,现在他一开口,她怎么也能听出声音来。不知这年轻天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左钧直硬着头皮答道:&ldo;禀陛下,小人名叫左钧直……&rdo;

&ldo;哪两个字?&rdo;

左钧直忐忑不安,这皇帝明明就对自己了若指掌,为何还要明知故问?略一思量,答道:&ldo;大钧播物的钧,君明臣直的直。&rdo;

明严哈哈大笑:&ldo;好一个大钧播物,君明臣直,你以为扣上这一顶帽子,朕就不会治你擅闯文渊阁之罪?&rdo;

左钧直道:&ldo;小人乃是四夷馆的译字生,翻译遇到难处,前来查阅史料。小人斗胆以为,小人并无擅闯之罪。&rdo;

明严俯身抽出她手中的《淳化阁鸿雁录》,道:&ldo;朕还真看不出,这本书和你的译务有何干系。&rdo;

左钧直道:&ldo;崇光十年冬月,高丽臣子崔溥渡海返家奔丧,遭遇风暴,漂流十数日至我国东吴临海县界。此后一路随运河北上,取道东北,历时半年有余返回故国。崔溥回国后著《漂海录》一书,叙写这段经历供高丽王参考。臣奉命翻译此书,然崔溥论及当时北方政制、地志、民俗时,多处语焉不详,臣不得已从时人记录中寻找参考。《淳化阁鸿雁录》为当时东北山海关守臣,淳化阁主人刘毓的书信集,恰有多处可为《漂海录》之印证。&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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