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错什么了?”
这是第一次,薛岚因在他面前端正坐着,没有驼背,也没有懒洋洋地拿手臂胡乱支着。
他将腰杆收得笔直,也是第一次,没再用任何示弱或恳求的目光企图得到晏欺的垂怜。
“师父,我做错什么了?”
薛岚因稍稍低头,那副轮廓分明的英挺五官便正好往下,一丝不漏地映入晏欺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里。
遣魂咒驱使下所凝结成形的活剑肉身,有着令人惊讶的自我修复能力。十六年前,薛岚因还是一缕与秦还相差无几的幽幽残魂,而今时过境迁,他已与最初在洗心谷底相遇时的模样一般无二。
晏欺并不了解活剑族人的年龄规律,他们似乎比一般人类存活的时间要长很多倍。就连薛岚因也数不清自己究竟活了多少个年头,十几二十年的光阴,都只不过是弹指一挥的事情。
或许,他活了成百上千岁,又或许,他最开始与晏欺相遇的时候,还只是个入世不久的少年人——但到头来,他那恒久不变的俊朗容颜,却永远是一副让人心生艳羡的老样子。
十六年前,他是这样,将那满载压迫力而又强不可逆的目光垂落下来,分毫不差地注视着晏欺的面庞。那样的眼神,好似当真要将人生吞活剥,吃抹干净。
十六年后,他还是这样,过往的记忆分明已经碾成一片支离破碎的废墟,他在看向晏欺的时候,那股强烈到引人不适的沉厚目光,却还是像刀子一样,无时无刻抵着晏欺的心肺。
“你是想造反还是怎么?”
修长有力的手臂抬了起来。晏欺眼里泛着冷意,曲指强行扳过薛岚因的下巴,迫使他低下头,依照一种暂且温顺的形式,片刻不离地注视自己的眼睛。
“薛岚因,你给我说说,你想怎样?”
师父每次生气,必定会直呼他的大名。薛岚因当然知道这一点,只是这一回,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做出半点让步。
他再次蓄力将腰背挺直,紧攥布巾的那只手掌沉沉盖了下来,正撑在晏欺鬓发微白的耳际。
“要造反的,明明是师父。”
此话方出,晏欺面色骤白,扬手便要给他一记耳光,不料他却借力反摁下来,一个翻身稳稳将晏欺制住。
“我们明明说好了,以后做什么我都跟着你一起。”薛岚因反手扣住晏欺两只手腕,几乎是以一种完全上下压制的姿势,将人整个圈在自己怀中,“可师父方才那是在做什么?刻意将我丢下,然后一人跑出去招惹是非?”
“你……”晏欺蛮力挣动数次,无奈于臂间伤口撕痛,只得被迫仰躺在薛岚因身下,精疲力竭道:“谁跟你说好了?我有说做什么都让你跟着了?嗯?”
“好,是,您说得都对。”这句话不知怎的,一下就触发了薛岚因哪根凸起的神经。他那一双向来汲满水光的桃花眼,此时挫败又懊恼地灰黯着,像是给人无端蒙上了一层沙砾,“你确实什么都没和我说好,从头到尾,跟着你,黏着你,亲近你,都是我一厢情愿的事情……我究竟做错什么了?喜欢一个人是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行吗?”
晏欺让他问得浑身一僵。
事实上,他二人眼下所说所想的,根本就是两码子毫不相关的事情。晏欺气薛岚因,完全是因为这混账小子不服管教,仗着师父的宠溺有恃无恐,迟早有一天,晏欺制不住他了,他定是恨不能一步登天,将所有人踩在脚下嘲讽碾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