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爷柔柔地伸出手来,牵住阿九的手,郑重地对大太太道:“娘,您别再为我的亲事操心了,我有小九了呢。”说完也不等大太太反应,就牵着阿九往竹篱斋去,远远的就听到大少爷训阿九:“一个小姑娘家,成日介往外头跑,看我读书辛苦,也不说来服侍你相公,你瞧瞧,我的眼睛都快红了,都是看书看的,从今儿起,你不许乱跑,要来为我念书……”大太太就柔和地看着那一高一矮拉长了的背影,微微叹了一口气,四姑娘扯着大太太的手道:“娘,小九真的很好,大哥说得对,您受的苦,可不能再让小九也受了,大哥会用心等小九长大的。”大老爷最近忙于交接,所以,回后院的时间就少,大太太拿着那份自贬文书和不菲的礼物亲自去了族长家,族长太太也了解到了上一次正院里发生的事情,对二太太的作法也很是不齿,加之大太太出手阔绰,自然就应允了改族谱的事。大老爷一回府,族长就找上了门,亲自对他提出要贬二太太为妾的事,大老爷愣怔了半晌,族长就把二太太写的自贬文书交到他手上:“那赵氏自知做事下作,没脸做林家的媳妇,自贬为妾,凌秋啊,你于政事上兢兢业业,在岳洲府的名声也好,可不要后院起火,影响了仕途就不值当了啊。”大老爷听得冷汗直冒,时疫的事情所幸没有闹到外头,顾氏也是个顾全大局的,更没去族里闹,不然,让御使得知自己后院里平妻为了陷害正室不惜引来时疫,那自己这顶乌纱帽哪里还顶得住?一时越发觉得大太太贤良淑德了起来,只是这商女人身份,实在是上不得台面啊,尤其自己的官位越高,她的身份就越发拿不出手,将来来往的可都是四品及以上的官太太,人家哪个不是名门闺秀?“我知道你素来宠爱赵氏,但宠妾灭妻的事情做了一次就足够了,若再犯事,也休怪族里用族规罚你了。”族长见大老爷半晌都没作声,不由就来了气,沉声道。送走族长,大太太请了大老爷去正院,将二太太自请为妾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大老爷听得更气:“那你答应她了?”“敏儿那孩子为了英姑消沉成那样,我能不答应么?难道为了一门亲事,就毁了那孩子?”大太太的声音也不善,如今面对大老爷,她不再像以前那样一再的做低伏小了,阿九说得对,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自己一不吃他的,二不穿他的,凭什么要在他面前低声下气?他该拿自己的手短才是呢。大老爷听了觉得错怪了大太太,愧疚地握住大太太的手:“太太,还是你仁慈啊,赵氏如此对你,你对聪儿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唉,赵氏如今成了妾,我也不能让敏儿几个也跟着掉身份,就把那三个孩子过继到我的名下吧,以后就由我来管教他们。”“难为你了,娘子。”结婚十几年,大老爷还是第一次叫大太太娘子,以往这个称呼,他只对二太太说的,大太太的鼻子一酸,半晌没有说话。赵林两空最终还是结为了亲家,却没能如了舅老太太的愿,把英姑许给大少爷,而是给了二少爷。舅老太太拿到婚书时,气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赵氏那个贱人,平妻已经很低下了,她竟然还自贬为妾,好吧,林思聪原本还是平妻之子,如今成了名副其实的庶子了,自己好好的嫡孙女儿,竟然要嫁给个庶子,还是个母家穷得叮当响的庶子……好在大太太大方,为定的小礼送得封厚,舅老太太这才缓了脸色,接受了事实。二少爷林思聪得偿所愿,自然是意见风发,一扫先前的颓废,兴高采烈地去看英姑,英姑却在听到消息后憔悴得不像样子,见了林思聪只是冷笑;“你娘亲果然好手段,为了你,连自贬这一招都想出来了,逼得捷表哥不得不答应退婚,林思聪,我讨厌你,是你毁了我的幸福!”林思聪如遭雷击,少年郎的痴心被打击得碎了一地,踉跄地回到长歌行,却再也没心思拿起书本。还是三姑娘知道后,去把哥哥痛骂了一顿:“原本舅老太太就打算把英姑许给你的,可后来为何又变了卦,许给大哥了?还不就是因为太太有钱,我们的娘亲穷么?哥哥如今被人瞧不起,却还一味沉沦在儿女私情上,于自己的前程不顾,将来只会更让人瞧不起,你去看看大哥,他可是半点也没受影响,日日苦读不辍,你若再自怜自艾,那就等着落榜,大哥高中后,大房就更看不起咱们了。”林思聪这才惊醒,从此把自己关在屋里苦读,把那伤心事压在一边不去再想。阿九就天天被大少爷关在竹篱斋里陪他读书,她原就记性好,又有前世几千年的文化积累,有些时论见解就很独特,能开拓大少爷的思路,在阿九不经意的提点过几次好,大少爷的策论比以前作得更好,更有新意了,就是大老爷看过,也是赞不绝口的,看大儿子的眼光就越发的不同了。而大少爷则把阿九看得更紧,几次阿九想溜出去看看林思敏那老实孩子,也没能成行。说好了过完年就要去武当山学艺的,那孩子先前是因为阿九被关着,如今又因为三姨娘还被关在钗头凤里,府里多得是捧高踩低的下人,他实在放心不下亲娘,怕自己走了后,连吃穿嚼用三姨娘都不能宜时足量,仍呆在家中不肯走,几次求到大老爷处,大老爷只骂他没志气,却不肯放了三姨娘。这天阿九终于趁大少爷被大老爷叫去书房问书,偷偷溜到垂阳斋里,就看见林思敏正对着院子里的一根老柳树打掌,一下又一下,稚嫩的肉掌击在粗砺的树枝上,带出点点血痕,他却浑然不顾,仍狠劲地击打着,阿九看得心一紧,冲过去一把捉住他的手:“你疯了?当这手不是肉长的么?”边说边垂头细看他的手拳,小心拨去皮肉里插着的树皮屑:“有什么事不痛快,说出来就是,哪有拿自己不当人的,你看这手,小心破伤风呢,快回去用热盐茶水洗洗。”林思敏静静地看着阿九,任她为自己拨去掌心里的皮屑,黑眸湛亮如辰。“走吧。”阿九牵着他往屋里走:“你可以吊个沙袋练啊,这样很容易伤手的,就算要练好武功,也不用自残啊。”一路碎碎念着。垂阳斋里,三少爷的贴身丫头双喜见阿九牵着林思聪进来,不由怔了怔,随既笑着上前给阿九行礼:“姑娘可来了,三爷这两天可是饭都吃得少……”“双喜!”林思敏截口喝住双喜,责备地看双喜一眼,双喜笑了笑又问:“姑娘是说要热水么?奴婢这就去打来,您来了也好,就劝劝三爷吧,可不能再遭蹋自个了……”阿九不由抬头看了双喜一眼,十三四岁的少女,长得普普通通,眉眼间却透着一股子机灵慧黠,难得三少爷身边有个能干的丫头管着,不然谁来为这个爹不疼,娘不管的老实孩子打点生活?“不是说好了要去武当山的么?还说将来要当大将军的。”阿九轻轻帮林思敏洗着手,柔声问。林思敏仍是静静地看着阿九,一言不发。“是担心三姨娘么?你去求求太太吧,太太是个心软的,那件事如今太太心里也清楚,不怪姨娘,总不能让姨娘一直被关着呀。”“小九,若是姨娘真的害过大哥,你会不会恨姨娘,会不会讨厌我?”林思敏沉默半晌,才说道。阿九怔怔地抬眼看他,有些莫明,“你……听谁说的?三姨娘怎么会……”“大哥拿了一包东西交给父亲,那东西是三姨娘曾经亲手做好送给他吃的,里面就有很难消化的……”林思敏的眸子有黯淡,小心地看着阿九。阿九听得眉头皱了起来,难道三姨娘真的对大少爷下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