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自己这个扫把星好像一直都在扫顾煜的兴。扫走了他的爹娘,扫走了他小少爷的身份,扫走了他的锦绣前程。好不容易有了个孩子讨顾煜欢喜,还身子弱得不一定生得下来。真是十恶不赦啊。所以这次,萧灼华不想再扫走顾煜的孩子。少爷啊,谅我再骗你一次,最后一次了。他曾像个戏子般闯入顾煜的生命,留下迷惑人心的月色花影,也曾柔肠百转动过真心,直到风雨漫天,繁华落尽。如今他下了私心,决定再唱一曲。此生与君相识,即便如同蜉蝣朝飞夕死,此心亦未辞。隔日,天刚泛出些蒙蒙亮,萧灼华就醒了。他偏头看看顾煜的睡颜,悄悄坐起来,一点点挪到床边,轻手轻脚打算下床。一双有力的大手揽住他的腰,背后传来顾煜的声音:“去哪?”萧灼华尴尬地回头,见顾煜面色不悦地盯着他。“回柴房。”萧灼华如实说。“别回那个鬼地方了,你被人锁住我都不知道,从今往后你跟我住一起,咱们还和小时候一样交好。”顾煜的鼻息喷在他耳畔,勾得他身子一软倒在顾煜身上。“好,柴房有些东西,我收拾了就搬过来。”萧灼华微微低喘着,身后人知道他的敏感,更加过分,一双手上下游动着抚摸在他身上,引得他不由得一阵颤抖。和小时候一样,怎么可能。萧灼华想。曾经以为安稳得望不到尽头的日子,都已经离他们这样远了。中间隔一层仇怨,他们的情谊无论如何再也回不到十三年前初见时的春天。想来顾煜应该是担忧他腹中未出世的孩子,才补好一面已经面目全非的破镜,给他打造一个梦,叫他安心将孩子生下来。可是啊,少爷,镜子无论修补得再精巧,终究是会留下裂痕,兜兜转转,这是我们再也跨不过的一水隔岸。“你在我身边,我也好照看你,免得你想不开出了意外。之前是我对不住你,朝中事务繁忙无心整顿府邸,不知道一帮蝼蚁欺辱了你,可是你怎么一回都不跟我说呢?”“这不算欺辱。”萧灼华垂下眼睫,低眉颔首说,“我性情本就愚笨,这几年旧伤复发,做事更不利索了,做下人的干不好本分,受些教训也是应该的。想着少爷事务繁多,也不愿给少爷生事,惹得少爷心烦,便没说。”顾煜顿时一阵心疼。原来他以前忽视了萧灼华那么多。原来萧灼华一次次唯唯诺诺观察他的眼色欲言又止,都被他烦躁的质问与急匆匆的离去硬生生压下去。原来萧灼华入府三年,一个人咽下侮辱,咽下孤独,咽下凄凄月光里苦难的路。而这条路是顾煜亲手为他铺就的,满是荆棘与荒芜,他却走得那么义无反顾。顾煜看着萧灼华的眼睛,这是一双他熟悉无比的清澈明净的眼,此时此刻却没有一丝怨色和委屈,只是静静望着他,平静中带着些遗憾。“他们对你做了什么?”顾煜心里冒出一股火。“没什么,不过是打打骂骂罢了,我从记事起就开始挨打了,这么多年都习惯了,除了痛,好像也没什么的。”萧灼华仍是淡淡地说。“我于你有愧。”顾煜眼眸愧疚地一暗。“不怪你。”萧灼华笑笑,“错在我,或者说,连我们的相遇,从一开始是个过错。”“少爷,如果你不曾遇见我,该多好啊。”萧灼华的手指挽住顾煜的一缕黑发,怅然地歪着头说。顾煜沉默一会儿,缓缓回答:“别想那么多,以后的恩怨,我们用余生慢慢还,可好?”顾煜伸出手,像小时候一样充满期待地说:“哥,拉勾!”萧灼华慢慢伸出手,和顾煜拉一个钩。顾煜说:“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萧灼华却眼底酸涩,差点落下泪来。你许给我的未来那么绚烂,只是可惜有些迟了。花去空留蕊,春来抱憾归。王总管心想总是忙于公事的侯爷今天这么早召他所为何事。莫非,是觉得他干得不错要给他涨俸禄?这个冤大头顾侯这么年轻,天天一心扑着国家大事,自己的府邸被他管得乱成一锅粥也不知道。王总管心里美滋滋偷着乐,心安理得当着顾府的寄生虫,觉得自己能一辈子无忧无虑摸鱼到老。他早年穿梭于江湖行骗,偷盗嫖赌无所不为,后来行骗犯事冲撞了大人物,头上落了重罪,又使劲解数忽悠着别人脱了身,最后有幸没掉脑袋,伪装成奴隶,头上插根草叶子,被人牙子在大街上叫卖。那天顾煜刚被圣上封了侯,得了豪华的府邸,身着狮子腾云金丝袍,披着沿途百姓献的红绸缎,骑着一匹高大的梅花墨点白玉马,被人簇拥着浩浩荡荡进了京城。少年将领虽是功高震世,却满眼落寞,怅然若失地只是往前走。清风徐来,几缕碎发在额前微微飘摇,漆黑的双眸幽暗深邃,鼻梁英挺,眉眼坚毅,分明带着稚气,却又透出一幅不符合年龄的冷俊。跃马走长桥,满楼红袖招。青楼歌舫,乐馆酒巷,炸开了锅一般热闹。夜香阁美艳的烟花倚栏成群,纷纷向顾煜抛媚眼。未见过世面的闺秀撩开马车的纱帐,轻蕾小扇遮不住娇羞的红颜,恨不能与将军月下比肩。顾煜茫然地走在长街上,静静听着近处的车喧复人杂,远处的戏台奏京华。好像这热闹的人间和他没什么关系,他的世界里只有仇恨与孤独。九死一生换来的荣耀,他却不知道该与谁分享。十年前顾府满门忠烈,因一纸通国叛敌的假证,被萧肃害得命丧黄泉。顾煜正伤感地愣着神,路旁突然滚出来一个胖子拦住车驾给他磕头。王狗蛋肥胖的身子随着磕头驱动着,活像一条大毛虫,脸上谄媚地笑着,活灵活现演出一幅老实人的样子,扯着嗓子就喊:“侯爷啊!收留小的吧!小的无家可归啦!”听到“无家可归”,顾煜猛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其他奴隶见有个出头鸟入了侯爷的眼,纷纷俯在地上磕头,请求顾煜收留。我不也无家可归嘛。顾煜想。“来顾府当差吧。”顾煜淡淡地说。于是王狗蛋便凭借着高超的骗术捡漏当了个总管,雄赳赳气昂昂入了顾府,发现顾煜新纳的小妾不但不受宠天天挨侯爷打,还性格温顺很好欺负,王狗蛋成天在顾煜面前点头哈腰,背地里拿萧灼华出气寻乐子。反正萧灼华不讨侯爷喜欢,疼了也不会喊,委屈了也不告状,病了也不跟人说,跟个没长嘴的哑巴一样,活该,这不明摆着天生就是来受气的,不欺负他欺负谁。顾侯心善,从不亏待下人,顾府的俸禄也丰厚,不轻易计较下人的过失。家里也没有正房立规矩,于是有些不老实的没了管束,倚仗着和王总管关系好便整日故作非为,顾府表面看着井井有条,其实早就被搅和得乌烟瘴气。嘿嘿,顾侯这个没心眼的莽夫,活该一直被他蒙在鼓里。王狗蛋美滋滋地想。正做着涨俸禄的白日梦,王总管昂首挺胸走到了侯爷的大院前,刚大摇大摆迈进门槛,却感觉今天气氛不太对劲。诺大的院里黑压压站满了人,平日里嚣张的一个个低头垂手,不服规矩的此刻老老实实仿佛木头人,胆子小的吓得腿都哆哆嗦嗦发抖,空气仿佛凝滞,整个院子寂静无声。院子里气派的正门前杀气腾腾,等着他的人并不是顾煜,是传闻里杀人于笑谈中的公主。王总管迟疑着,这个平日里胆大包天的无赖第一次吓得走不动路。夏知秋满面浓妆,杏眼凌冽,红唇似血,一袭黄鹂落银杏金线镶黑裙,肩上随意披着银丝蛇纹兔毛袍,整个人仿佛美艳带毒的花,弥漫着雍容狠厉的煞气,斜靠在红木雕梨花的太师椅上,漫不经心地低头用黑鹿皮绒布擦拭着闪着寒光的流霜,听到王总管的脚步声犹犹豫豫地停滞,头也不抬,用冷得吓人的语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