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觉得小桃子好可怜,生在自己的肚子里,陪着他苟延残喘地度日。他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不要再情绪激动,低头继续打扫着,忘记了时间,直到落日的余晖替换了日光,偏凉的风透过门缝吹进来,惹得他打一个哆嗦。他这才意识到一天都快过去了,而他一直滴水未进。饭点都过了,不出意外今天又要挨饿了。萧灼华本来像白玉一样漂亮的手被冷水浸得通红,被锋利的物件划开了几道小小的裂口,他疲惫地倚着门框,看着一尘不染的大殿,想象顾煜的大喜日子。你到时候应该会很高兴吧。你高兴就好。在我面前你都不笑的。少爷啊,你笑一笑吧,哪怕和别人在一起也好。忘了我,你笑一笑吧。雁阵的悲鸣惊破了秋风的静谧,孤鹜的身影装点了红霞的绚烂。长天常伴秋水,天地间凄然无际,秋波横黛,鹭起哀声,好似废旧戏台上嘶哑的残曲,唱不尽雾霭迷茫间的归期。“灼华!我找你半天了,你不在柴房歇着,来这里干什么?”萧灼华回头,看到苏云澈提着药箱和一个小纸包慌慌张张向他奔来。苏云澈以前是跟着顾煜平叛的军医,当朝皇帝即位后拒绝了加官晋爵,娶了那个在家乡等他多年的小情郎,在城南开了家医馆,医术精湛高超,世人皆称苏回春,颇负盛名,一号难求,红门钟鼎之家,甚至皇宫上下都要敬他三分。苏云澈比顾煜大两岁,如同清塘一般的眼里闪烁着慈悲之气与若有若无的忧郁,鼻型挺翘为一张惊为天人的脸平添几分英气,整个人看起来温和却又疏离。他常年穿一袭朴素的斜襟大袖白底镶绿袍,腰系夫人给他绣的各色荷包,一年四季不曾重样,夏有荷香暗浮,冬有梅馨荡漾,飘飘然有谪仙之气。“苏大夫。”萧灼华苍白地笑笑,指甲却因为心悸死死扣着门槛。面前柔弱的地坤像一只没人要的流浪猫,蜷缩成一团,不禁让苏云澈想起自己怀孕的夫人,有些心疼。“又难受了?还能自己起来吗?”苏云澈把东西放下准备扶他。“不用扶我,我可以走的。”萧灼华撑住门框,依然温柔地笑着。明明上一秒还虚弱得动不了,萧灼华却捂着肚子自己慢慢站了起来,腿跪得不听使唤,步履艰难地向柴房走去。苏云澈知道萧灼华的性子,每次麻烦了别人都会自责很久,就不和他犟,只是跟在他后面默默护着他,怕他站不稳。到了柴房,萧灼华看到很久不用的红泥小炉难得升起了一团火,药罐子升腾起苦涩的白汽。苏云澈给他倒一杯温热的开水,递到他手里。“谢谢大夫。”萧灼华的冰凉的手碰到温热的杯,感觉没那么冷了。“之前你险些流产,我尽力保住了孩子,本来打算守到你醒来,但宫里有急诏叫我去看病,只能先走了。给你留了药方,让顾煜给你抓来,可是我今天一来,药怎么一幅都没用?”苏云澈把着萧灼华的脉,皱起眉头,“不喝药可不行啊,孩子会吃不消的。”“最近总是下雨,我用来烧炉子的枯枝受了潮,不能用了……”萧灼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下头。“那你最近喝冷水啊,外面井水那么凉。”苏云澈的心好像被刺了一下。萧灼华点点头,单纯而又茫然地看着苏云澈。“侯府的柴大多数不都是你打的吗,你用几根又怎么了?”苏云澈看着堆了半屋子的干柴,有些疑惑。“我……咳……不能用的……”萧灼华咳嗽起来,身上在发抖,“上次用了,被其他下人发现了,我就挨打了,他们说……柴是给人用的,不是给我用的……”苏云澈看着萧灼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苏云澈行军的时候,常听顾煜谈起萧灼华,顾煜说那是他的仇人,说起他的时候眼里满是愤怒。可是后来苏云澈真正见到萧灼华的时候,他实在没办法把面前温柔胆小的男人和十恶不赦联系在一起,他知道萧灼华做的事情令人不齿,可是萧灼华疼得意识模糊还要对他说“劳烦大夫了”,会温温婉婉和他打招呼,他实在是硬不下心来和别人一样对待他。“那我以后经常给你送些小柴禾和炭火好不好?你要答应我按时喝药。”苏云澈像哄小孩子一样哄着萧灼华。萧灼华乖巧地点点头。“城南新开了家铺子卖小圆烧饼,很甜,也很软,我夫人吐得厉害的时候都能吃下去,还给你带了酸梅和杏干,还有老陈记的桂花糖,你晕的时候可以吃。”苏云澈打开自己的纸包,笑眯眯地说。萧灼华的眼睛亮亮的,小心翼翼接过一个小圆烧饼,咬一口。“谢谢你啊,苏大夫,娘活着的时候常给我做烧饼吃,我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吃过了……”“慢点吃,不着急,最近肚子痛吗?”苏云澈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不过是一块普通的烧饼,萧灼华却像一只捡到骨头渣子的小奶狗一样高兴得不加掩饰,假如他长了尾巴的话,现在一定在欢乐地摇摇晃晃。萧灼华有些心虚地抬眼看看他,小声说:“不痛……”苏云澈无奈地撇撇嘴:“说实话,你的眼睛骗不了我。”“有时候……是有点痛……不过我可以忍的……”萧灼华低下头,像一个撒了谎被逮住的孩子。“流血吗?”苏云澈感觉情况比自己想得更差。“有时候……会流一点点……不脏的……我都会洗干净的……我不脏的……”萧灼华试探着说。“你不脏,我知道,把裤子脱下来,好吗?”苏云澈软言软语地哄着,怕惊吓到面前发着抖的小白兔。看到出血的痕迹,苏云澈的眉头锁得更紧了。萧灼华像做错事一样,犹豫地看着他的脸色,不敢说话。苏云澈把萧灼华带着血污的裤子放到一边,叫他平躺在草席上检查其他的情况。萧灼华红着脸要遮,苏云澈被他逗笑了:“别紧张,我当大夫的什么没见过。”“我再给你开些药,记得按时煎了喝,你的病发作起来我知道,我都不知道你怎么一个人硬生生忍了这么多年,以后不要忍着,痛了就和人说,叫人来找我,不然你活活痛死了,孩子怎么办?”苏云澈一边碎碎念,一边给萧灼华最近大腿上受伤的地方涂药膏。冰凉的药膏刺激着伤口,萧灼华倒吸一口冷气,颤抖着忍下一阵疼痛。“你都怀孕了顾煜还打你啊?”苏云澈叹一口气。“不怪他……是我……犯错了……”萧灼华咬住食指的关节,强行忍住未出口的呻吟。“背上有伤吗,我一并给你涂了。”萧灼华含着两包泪,乖顺地点点头,撩起自己的里衣,露出肤白细嫩却又布满可怖疤痕的背。有鞭伤,有刀刻,有铁烙,一道剑伤从右剑延伸到腰部,看起来就是旧伤,时隔多年依稀可见当年皮开肉绽的痕迹。萧灼华说过这是小时候留下的,苏云澈想象不到他小时候经历过什么。新伤有淤青,有已经化脓的伤痕,苏云澈一边抹药一边揪心。“胸前……我自己来好吗……”萧灼华很小声地要求。“好。”苏云澈有些哽咽。地坤怀孕以后最需要关怀和照顾,可是萧灼华什么都没有,只有前方望不到尽头的长夜和冷冷高悬的孤月,苏云澈不知道萧灼华是怎么在凄凉的生命里一天天卑微而又坚强地活着。“大夫别哭啊,都是我不好,惹您伤心了吗?胸前我不自己来其实也可以的……我只是……不想那么劳烦您……”萧灼华不知所措地揉搓着布满细小伤口的指尖。